安房直子（１９４３～１９９３）

日本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日本女子大学国文科毕业。１９６９年发表成名作《花椒娃娃》，获第三届日本儿童文学者协会新人奖，从此走上幻想小说创作之路。其作品精美隽永，有评论家称其作品如同“在院子的一隅默默地开放的花朵”，她的作品最大的特征是想象，是“将现实沉入幻想世界的底层，很难划分出一条明晰的现实与幻想的分界线”。

她说她喜欢写幻想小说，是因为太喜欢在幻想与现实的境界之间那种微妙地变化着的彩虹一般的颜色了。她说描绘那个境界线，让她着迷。

她的主要作品有《被施了魔法的舌头》《风与树的歌》《手绢上的花田》《白鹦鹉的森林》《银孔雀》《紫丁香大街的帽子店》《黄昏海的故事》《天鹿》《遥远的野玫瑰村》《花香小镇》《冬吉和熊的故事》《山的童话：风的旱冰鞋》《狗尾草的原野——豆腐店主的故事》《红玫瑰旅馆的客人》《直到花豆煮熟为止——小夜的故事》等，其中《风与树的歌》曾获“第二十二届小学馆文学奖”，《遥远的野玫瑰村》曾获“第二十届野间儿童文艺奖”，《山的童话：风的旱冰鞋》曾获“第三届新美南吉儿童文学奖”，《直到花豆煮熟为止——小夜的故事》曾获“第二届广介童话奖”。

我读的第一本安房直子的书是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的《风的旱冰鞋》那个集子。八枚精细的手工艺品一样的小故事转眼间就看完了。合上书回到现实里的时候，就像冬天在版纳住了一阵又回到北京的感觉，真不适应啊！后来又看了６册少儿社出版的《安房直子幻想小说代表作》，脑子里更是塞满了一团团浓烈丰富的色彩：蓝的，就像我从来没见过的海底；红的，各种各样，让人打不出比方；一阵阵甜美悠长的花香，一道道令人垂涎的食物；还有那些会说话的、日子过得比人还精致的动物们；无处不在的各种植物精灵，有的神秘可怖，有的亲切得像邻居，但大多都镜子般映射着人类的性格……在我看来，每本直子的书都像个时空转换器的入口，打开书页就跳进了直子的大幻想世界，成为一个幸运的游客。去欧洲风情的小城镇，去日本夕阳下的海边，去人、动物、精灵都自然和谐相处的山林就像翻一页书那样容易；同时，我也成为了一个俘虏：几个故事看下来，就依赖上了这个世界，总想不时地从喧闹、粗糙的现实生活里遁逃出来，推开那些别致的小店的门进去转转或是站在原野上深吸两口掠过花田的山风……渐渐地，我不再认为那些是幻想了。

看完直子故事后的一段时间，我总是强烈地感觉那样的世界和故事我也会遇到：每次见到一只流浪猫从身边走过，我都会准备一下，万一它突然用后腿站起来邀请我去喝下午茶，我该怎么回答；每次想给家里的植物剪枝叶时都觉得该问问人家介不介意；看完《夕阳之国》以后，我甚至很长时间不敢跳绳，生怕碰巧在某个时间，某个位置，朝某个方向，跳了正确的次数之后就真到了另外的国度，回不来了。在直子的故事里，跳绳弄不好是会跳出事来的。细想一下，跳绳每摇一下，都好像刷新了一次眼前的世界。自己就像一个摇奖机里的彩球，不知怎么碰巧一摇就从里面出来了，到了别的世界。那种感觉，说不出是神奇，是兴奋，还是恐怖，越是不单纯，好像就越是真实。

可是，直子“如院子里一隅默默开放的花朵”般的儿童文学作品是如何蛊惑了一个成年人的呢？很多直子作品的评论都说，她将现实沉入到了幻想的底层，模糊了现实与幻想之间的界线，让人感觉不到想象的痕迹。为什么直子的幻想作品会给人如此真实的感觉呢？

我觉得最根本的原因是作者本人就相信她的“幻想”世界里的某些部分是真实存在的。

直子在谈到她的创作时曾说：“对消亡了的、谁也看不见的东西，以及对弥漫在废墟之中的不可思议的色彩的幻想，吸引了我……那些人眼绝对看不见的各种各样的灵魂们……我也非常感兴趣。这种把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东西鲜明地再现出来，让人们清清楚楚地听到绝对不可能听到的歌的了不起的作业，就是幻想小说的写作吧？”她没有使用“不存在的”或者“虚幻的”、“想象中的”这种词汇，而总是说“看不见的”、“听不见的”，可见她真的相信那些事物的存在，只不过我们不能感知罢了；她的写作也不是“创造”，而是“再现”给人们其中一些形象，或者再现一个她深信的“心象”。文字的感觉不再是描绘，读者看到的就是一张照片或是一段录像。

她还说：“我就是觉得树里有妖精……我觉得树太神秘、太不可思议，而且有时又是那么地可怕……而且，怎么也让人觉得那树干的密室里，有谜一样的东西。”是的，看过《响板》那篇作品就会明白什么是树精迷一样的密室，什么是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可怕的力量。明明是在阳光猛烈的下午，躺在舒适的沙发上看这个故事，你还是会感到透不过气来的恐怖。很难想象如果作者的心理没有畏惧到一个程度的话，能把同样的恐惧传染给读者。

直子幻想的核心就是她信仰一个不可知世界的真实存在。这让我想起听一些佛教净宗法师传教讲经的感受：哪些法师所描述的西方极乐世界会让人深信不疑？就是那些自己真的相信并一心向往的那片国度的法师。面对自己建筑的幻想体系，直子不是一个创造者，倒首先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在已经相当逼真的幻想里，一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手法，又给了读者更大的错觉。直子在她的幻想故事中，会再分出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相对现实的、主人公生活的世界；另一个是属于其他生命或精灵的世界。或者是在相对现实的世界里出现一些梦幻般的、奇异的事物。有时主人公会被诱惑，走到两个世界的边缘，险些被带到别的、不一定是可怕但是不能返回的世界，而最终幸运地逃脱。光在《风的旱冰鞋》这个集子里，就有《峡谷旅店》、《落花飘雪》和《艾蒿原野的风》三个故事讲了类似的事情，营造出了这样两种世界。总之，直子不会径直地幻想开来，而是将幻想分出层次，先萃取出一个现实世界作为泼洒想象的画布，进而勾勒出更加奇幻、灵异的、幻想中的幻想世界供人物去接触或冒险，读者自然会感觉那个“现实”部分格外真实亲切了。再加上，在描绘幻想中的现实方面，安房直子简直是一丝不苟，严谨得不得了。她常常选用最真实、不掺杂一点想象成分的细节材料去拼合她幻想里的现实世界。直子说她在写《海之馆的比目鱼》时，最快乐的是构思餐馆的菜谱。她决心要写一个真正的餐馆的故事，于是为此去读了一本厚厚的关于法国菜的书。故事中 “蛙腿冷盘”、“海龟汤”、“野鸭桔子沙司”这些菜名，全都是从那本书里拿来而不是她自己杜撰的。可不是吗，那些材料啊，佐料啊，什么莫内沙司、荷兰芹、烈性的白葡萄酒，还有香草和看上去好看的黑胡椒……好像只要按故事里的菜谱做，你也一准能烤出又靓又美味的馅饼来。像这样编织圆满、“刺绣般精致的”细节在直子作品中随处可见，怎么会让人不相信这是亲眼所见的呢？

有些魔幻故事也会搭建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与现实世界类似的时空体系作为演出的舞台，但是，它们多半是把读者先拉进那个场景，然后上演一出完整的戏剧，或是讲一个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或是影射现实世界，或是批判，或是说教……当故事讲完，演出落幕以后，那个时空体系就完成了任务，不见了。读者当然不会认为有头有尾的戏剧是真实的，而直子的幻想世界却没有起止，始终与我们真实的世界平行存在着。读者总像是碰巧闯了进去，等看完故事，跑出来以后，故事的世界还在它自己的维度里延续着：你看，茶店老板娘去年险些走火入魔，迷失在樱花林里，可是最后她说今年还要去，因为樱花每年都开啊；最后，茂平他们忘了问狸子野草料理的做法了，可是，他们有会员证啊，以后还会再去的啊；最终，妈妈们把变成兔子的孩子们又变了回来，可是，那些兔子还在艾蒿原野住着啊，刮西风的日子，他们还会来施魔法啊……所以，也许你在银行取钱时，狸子们还在钻研厨艺；你在超市买东西时，狐狸们也还在玩纸牌……合上直子的书，你并不觉得是读完了一个幻想故事，而只感觉是逛完了一个品位独特的小礼品店，随着门上铃铛“叮”的一声脆响，你出了那扇与众不同的小门，又回到人声嘈杂的大街上了而已。

能尽情游历直子的幻想世界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无论是凄美的还是欢快的，是温暖的还是哀怨的，是离奇的还是可怕的，那种真实感都对身心是一种奇妙的治疗。当你相信很多事是可能的只是尚未发生时，挑剔、计较的心态就会被憧憬所取代；当你明白了用什么方法可以抵挡诱惑、远离灾难时，又会感到无比幸运。直子真实的幻想会招呼我们赶快从现实中逃出来休息一下，也会让我们更有兴致回去挽救单调、浮躁、麻木的现实生活：煮饭的时候材料不应该再凑合了吧，得齐全才行，还应该更注意火候吧，那样，没准儿今晚就真的能品尝到“春天来了的感觉”了；沐浴露也不能随便买了，要有花香的，也许那才能洗出山里温泉的感觉来……

接力出版社今年初出版的三册“安房直子经典童话”《山的童话：风的旱冰鞋》、《手绢上的花田》和《直到花豆煮熟——小夜的故事》中，后两册是我以前没有读过的作品。大山，小店，动物，花精……《山的童话：风的旱冰鞋》这个集子里讲了大山里的人与动物或精灵们往来相处的八个充满稚气的故事。虽然都是由彭懿翻译的，但跟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的比起来，这一版在翻译的选词方面，语言风格方面都有了很大变化。我不懂日文，看不出译者改动的意图更不能评论翻译的好坏，但我个人更喜欢接力社这一版的翻译，因为语言比较丰满润滑，而且更符合汉语表达习惯，语句之间连接得更为自然。特别是人跟动物的那些对话，增添了不少神采，于是更加可爱了。但是在插图方面我更加钟意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选用的小泽良吉的绘画。那些画突出轮廓，线条简单，跟文字朴素恬淡的风格很协调。特别是那种水墨涂染的效果，能给人大山里雾水氵蒙氵蒙的湿润感。

跟少儿社出版的６册《安房直子幻想小说代表作》比起来，《手绢上的花田》和《直到花豆煮熟——小夜的故事》会让你感受到不同的直子，因为前者每一册里都是一些各自独立的小故事，彼此没有任何关系。而《手绢上的花田》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直到花豆煮熟——小夜的故事》则是一系列关于山风的女儿小夜的故事，你会看到直子怎样用更多的文字讲述同一个主题，同一个线索。《直到花豆煮熟——小夜的故事》是直子的遗作，可以说，那种黯然的、幽冷的、离去的感觉扑面而来。我还没准备好再看第二遍。

最让人兴奋的是接力社还将出版两册安房直子的经典童话：《兔子屋的秘密》和《红玫瑰旅馆的客人》。我都没看过，不知道又会闯进什么样的地方，见到什么样的动物或者精灵。真是很值得期待的大事件啊！虽然直子不在这个世界了，是否只是回到了她更喜爱的那个世界，不愿再回来了呢？至少我们有她的书，可以随时到她真实的幻想里去旅行。

《手绢上的花田》１１．００元

《直到花豆煮熟悉》９．００元

《风的旱冰鞋》１１．００元／安房直子著 彭懿译／接力出版社2006年１月第１版

安房直子幻想小说集（６册）安房直子著 彭懿译 ／少年儿童社２００４年３月 第１版／１０２．００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