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蕴（本报记者）

关于设计

○我们都知道，现代设计是在工业革命完成之后出现的，请问如何理解现代设计与工业革命之间的关系？为什么现代设计会在工业革命之后产生，并与传统手工艺有如此大的不同？

张：设计并不是现代才有的，古来有之。但是，现代设计必须是以工业革命为基础发展的。因为工业革命导致了人们新的审美观的建立，也导致了新型材料的出现，同时，也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所以现代设计只能在工业革命以后出现，而传统手工艺的发展是根本不依赖于工业革命的，所以与现代设计有明显的不同。

林：现代设计这个用词很含混，若望文生义地理解，是当代的设计还是现代主义？或者是风格的设计？姑且含混着讲，现代设计是工业革命带来的产物，用我们以前熟悉的套话来解释，这正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个经济基础上衍生出来的文化产物，它当然会与此前绵延千年的手工艺有着巨大的差异。

陈：如今回头看工业革命实在是了不起，它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群的结构。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所谓中产阶级的日益生成。据考证，在工业革命的重镇伦敦，直到18世纪初中叶，其居民之1/3还是家佣，这一人群的独立成为新兴表达的主体。妇女走出家庭，进入工作空间而促进了女装中裤装的成型。工作的效率直接决定了生活的节奏，新型日用器具不断涌现——例如上世纪之初的打蛋器的出现——而大工业批量生产所导致的划一性，让生产前的个性设计成为直接要求。

○现代设计和传统手工艺的区别在哪里？

张：传统手工艺更注重手工操作与大脑构思的即时性结合，而现代设计则大多是先有设计构思，而后再加以制作生产。传统手工艺主要以个体的小生产状态存在，而现代设计则是以机械化的批量生产模式为依托的。传统手工艺注重工匠的手艺与技术的熟练程度，而现代设计更加推崇设计师大脑的创意。

林：起码从最粗浅的一点来看，现代设计是不追求永恒感的，它的产品也不再有以往意义上的创造者，而只有制造者和生产者。这样，一件作品中蕴涵的人的因素就被极度稀释了。

陈：其实过分强调这两者的区别未免会偏狭，因为这种演进实在太微妙而复杂，而且从本质上而言，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这里举日本竹器为例。日本最初从中国习得竹编手工艺，配合着茶道的发展，蔚然成风。从开初的象形追求，如用竹器仿青铜器，而渐渐地还原到竹器自身的语言。有意思的是，在19、20世纪之交的时候，开始在竹器暗处出现设计者兼制作者刻下的名字。这一发现，恰恰与20世纪的个性风格所主张的狂流不谋而合。当对个性的追求推演为一个现代性叙述的时候，形制的变换就成为合法的追求，功能和历史都可以在这个理由下退隐到第二位。

○现代设计革命主要发生在哪些领域和国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现代设计主要发生在工业、室内装潢、家具、日用品、服装等与人们生活密切相关的领域，发生在英国、法国、德国、美国等几个当时重要的资本主义强国。现代设计萌芽于19世纪后半叶，是伴随着工业时代的来临而产生的。在经历了艺术与手工艺运动、新艺术运动、装饰艺术运动等几场设计艺术浪潮之后，20世纪30年代在德国包豪斯学校的理念影响和大力推动下，现代设计初具规模。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包豪斯主要的设计大师们避难至美国，并且带来了先进的设计思想。同时，现代设计伴随着美国经济的崛起而蓬勃发展起来

林：目前所有有利可图的产品领域几乎都有设计环节在起着巨大作用，而最初发生的变化，还是在装饰艺术＼实用美术设计和建筑设计等领域里比较明显，这种迹象在19世纪时就已经很清晰了。

○现代设计与现代生产方式，如机械化批量生产有着密切关系，请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张：现代设计自它诞生之日起，就是工业文明、工业社会的产物，可以说没有工业革命就没有现代设计。20世纪以来的现代设计同样植根于现代的大生产模式。机械化、批量化不仅是现代工业生产的特征，也是现代设计的生产背景与依托。现代设计必须以此为依据进行创意与制作，否则会背离了它的轨道。

林：尽管在今天，现代生产方式与现代设计都已经成熟，二者之间体现出相互作用的一面，但是其中起真正主导作用的还是生产方式。

设计与生活

○现代设计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面貌，我们今天的生活环境很大程度上得力于现代设计的塑造。请问现代设计是怎样改变生活的？

张：现代设计对我们日常生活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首先是视觉上的。现代人不再生活在古代那种灰暗的、中庸的、单调的色彩环境之中，并且被具有沉重、稳定造型的一切生活用品所包围。我们身边的一切，家具、服装、餐具等等在视觉效果上都是另人耳目一新的，色彩与造型也是空前活跃的，它们显得那么具有视觉冲击力。

其次是科学性上，现代设计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要注重产品的科学性，人体工程学成为设计师必修学科之一。大量舒适的家具、工具以及服装问世更好地满足了现代人们的需要。

林：很明显的一个例子是，住在CBD的塔楼里的人，无论是否SOHO都不会有檐下听雨看归燕的心态了，对不对？但是我不赞同现代设计能够改变生活的说法，我宁可说，是改变了的生活反映在了具体的设计里。当然，在一些生活细节上，设计也的确会小小地替人做一次主，比如说，如果设计师在住宅里取消了煤气管道，所有厨房一律用电，那么我们就必须习惯于以生菜、炖菜为食，要吃炒菜只好去下馆子。但是把这个问题想深一步，如果这个社会生产电能的能力达不到，设计师就是想逼着全体人民改口味也不可能实现的。

刘：由于现代设计的发展，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就服饰而言，它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在满足人们物质需求的同时满足其审美需求。在服饰装扮上，我们应该极力提供、提倡自然的美和个性的美，特别是在靡丽之风盛行的今天。当人人都极尽装扮而失去真实面目的时候，最美的装扮就是少装扮或者不装扮。

现代设计引导了社会时尚，也推动了流行。反过来，时尚和流行又强化了现代设计。与其他文化形态相比，服装是一种极富时尚感的大众文化形态，它变化之迅捷、流行周期之短暂是任何一种艺术设计形式所无法比拟的。服装的流行常常影响和带动相关产品的发展，如家用产品、室内用品、化妆品等。当然，各种产品设计之间又是一种交互和互动的关系，共同维系了社会经济和文化的繁荣。

服装的发展在推动时尚产生的同时追求市场的高附加值，这也正是高级服装名牌效应的本质所在。设计师在每一个季度之前都会及时地推出自己的设计新概念和新产品，引发消费者的购买欲望，引导市场消费趋向，在这个过程中追求最大的市场分额和经济效益。当然，作为消费者来讲，对产品有选择的自由，选购的前提应该是自身的审美需求与产品风格的高度一致性，这正是消费市场走向成熟的标志所在。

随着初层经济的腾飞，社会科技与文化的发展以及社会分工的细化，服装会越来越个性化和高度情感化。同时，伴随人们审美观念和审美情趣的不断深化，人们会以各种形式不同程度地参与到服装设计中来，使服装的发展具有无限的空间。新世纪的服装设计，其科技含量会越来越高，更多地体现异族文化的交融，体现环保理念和人文关怀。

○现代设计主要提倡哪些概念？为什么在进入工业社会之后，人们会在设计中提倡这些概念？

林：简洁明快抽象，在一个时间就是金钱的社会里，这些都是德行——善即美啊。

张：现代设计在发展和成型的过程中，往往反映着上个世纪以来的种种社会思潮，您对这一现象如何理解？现代设计是生活的艺术、是与人们生活，与人类社会息息相关的艺术门类，它的发展不会也不可能会脱离人类社会的各种思潮而存在。所有社会思潮都会或多或少影响到这一领域，如现代主义思潮、波普运动、后现代主义思潮等等，在设计领域中都会有所表现。而且由于现代设计传播面广泛，因此它对这些思潮还扮演着有

利的宣传者的角色。

○现代设计和时尚、流行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张：现代设计，尤其是服装设计与家具设计，往往在第一时间内就能够左右时尚流行的方向。例如迪奥、夏奈尔的时装设计，北欧各国的家具设计等等。而时尚流行反过来也可能会给设计带来灵感与启发，令设计师设计出适合人们审美需求的产品。

陈：现代设计引领时尚和流行，同时必须看到，现代设计的极大成者，也渐渐摆脱了了实用性的唯一法则。它们是在我们这个技术时代所提供的所有可能性之下在自由之维的悠游漫步。奥迪的新款名为TT的双门跑车就是这样一个优雅而完美的范例。从车身到底盘，都竭尽设计巧思之能事。据称，我们所见的其他奥迪轿车，都不过是从TT的车身上撷取片段的灵感罢了。

○现代设计的流行，是消费者在审美心理下的自觉选择，还是消费品提供者强行推销的结果？消费者有选择的自由吗？

张：设计的流行绝对不是强行推销的结果。一个好的设计作品自然会吸引人们来选择、购买，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而且，随着市场经济的成熟和稳定，消费者必定会拥有更多的选择自由，设计师也会感到身上的担子更加沉重。

林：消费者本身都是这个社会机制塑造出来的产品，有多少自由可言？田间农妇在浓绿背景下，穿着嘎蹦儿粉的衣服确实是很美的，她绝不会欣赏什么高级灰；在那个画面里，城市经典的黑白灰实在太贫血。但是在路人一律侧目而视的赛特门口，用不了两天她就不敢再鲜艳夺目下去了。

○现代设计和资本主义生产要博取最大利润这一特点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比如时装设计，年年要推出新款式，并以各种手法培养消费者追求时尚的心理，推动这一切的，是对美的追求，还是对利润的追求？

张：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类自古以来就有追求美好事物的要求。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正是利用了人的这一本性，并刻意地加以培养、刺激使其不断膨胀，在充分利用并满足人类对美的这一追求的情况下，以此作为自己追求利润的方式。现代设计产业正是人类追求美与在商业上不断追求利润的要求这二者的隐性结合。但我们也没有必要因为这一点而贬低了现代设计，因为在这二者之间，毕竟只有美的追求才是设计的永恒追求。

陈：在现代设计的层面上，美和利润并不是矛盾的，甚至根本就不矛盾。设计可以有效地带动品牌眼球效应，从根本提升工业产品的附加值。而相对于更为理想的市场分额，在注入有生的设计理念之后，产品成本甚至可以因之降低。当然，就时装业来说，高级时装和高级成衣命运迥异，前者濒临消失而后者蒸蒸日上。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高级时装大概应该归入传统手工艺吧。

林：这是一个问题还是一个玩笑？利润、利润、利润，利润就是美！直到“我大清”，衣服还是世代相传的家当，现在除非玩酷，否则有谁肯穿老妈年轻时的衣服？大家都穿妈妈、奶奶、祖奶奶传下来的衣服，时装业可不得破产了吗？

设计的未来

○现代设计在全球的风行，对原本丰富不一的文化生态是否有毁灭性的作用？如果有这一作用的话，应该如何理解？

林：总的来说，资本主义本身和它的文化产物，包括现代设计对文化的多样性都同样是毁灭性的力量。这正是知识分子应该起作用的地方，当然如果还有人不羞于以知识分子自居的话。

陈：现代设计曾经导致多样文化在现代主义的阶段上为追求效率而产生的划一性，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包豪斯的建筑和日用品的设计在所有工业化国家的蔓延。进入80年代中后期，伴随着对多样性日渐消失的焦虑，开始了以回归多样性和本土表达为特色的新的潮流。同时，地理和范型的边界业已被打破，被延展的视界不可能再被拉回到原点，因此，不同地域间互文性参照，也越来越成为当下设计的显著特色。

○现代设计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呢？

林：从荷马时代起，卡桑德拉就没有好结果，何况我并没有卡桑德拉的天分。

○请任选一你感兴趣的现代设计领域中的话题，如包豪斯、现代建筑与现代城市、二战后的时装设计业等等，发表您的感想。

林：这是我手头搁浅的文章的主题，先不提可否？

陈：现代设计在西欧和北美早已被纳入艺术的范畴中，已摆脱了无名英雄的阶段。在每个时代，一定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所以相对于油画、雕塑等艺术门类，设计和建筑、电影、摄影是20世纪最耀眼的艺术新样式。如果说创造力曾经如此迷人，那么，在这些新型门类中体现出来的对新语汇和新句法的彻底探索，才是本质的，其影响也将是深远的。

○另外对于服装界有一个特别的话题，即时装大师伊夫·圣·罗朗（YvesSaintLaurent）的引退，是否意味着高级时装的终结？

刘：2002年1月7日，20世纪最伟大的时装设计师伊夫·圣·罗朗宣布退休，结束了他40余年的时装设计生涯。这一消息无疑极大地震惊了国际时装界，也让无数崇拜和喜爱圣·罗朗设计作品的人们感到无限失落。圣·罗朗的引退是否预示着高级时装时代的结束，这无疑成为时下服装界最为热门和急待思考的问题。

高级时装（HauteCouture）是指度身定制的、以手工为主的、体现服装最高价位的个性化时装。高级时装的着装者无不显示其非富则贵的特殊身份和地位。它犹如一面旗帜，其本质的功能是启迪服装的审美，引导市场消费，代表服装的最高设计水平、工艺水平和审美价值。

进入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随着文化思潮和审美观念的变革，特别是休闲风潮的盛行，使得高级时装逐渐走向低靡。然而，就服装的整体发展而言，以高级时装的引导性、审美性以及越来越强的个性需求来讲，高级时装决不会终结，而应该是在其内涵和艺术表达上转化为另一种形式而继续存在和发展。

张夫也1982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1992年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工艺美术学系副主任、副教授。现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装饰》杂志主编。

林鹤女，1985年就读于清华大学建筑系，1993年起在清华大学建筑学院任教至今，译有《午后的爱情与意识形态》等三本书。

陈泱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美术史专业，获硕士学位。先后在北京艺术博物馆、美国亚洲协会纽约总部、美国光圈摄影基金会、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国际交流部工作。曾独立策划《FireOverEarth－－J．D．洛克菲勒所藏亚洲陶瓷艺术展》等展览。

刘元风1982年毕业于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任教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曾数次为国际、国内的著名时装大赛担任评委，著有《服装设计学》等8本著作。

《穿香——20世纪法国高级时装与香水大师》金丝燕编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58.00元

《现代建筑与设计的源泉》〖英〗尼古拉斯·佩夫斯那著／三联书店2001年12月第1版／23.00元

《世纪风格》〖英〗贝维斯·希利尔、凯特·麦金太尔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27.00元（平）

《包豪斯》〖英〗弗兰克·惠特福德著／三联书店2001年12月第1版／25.00元

《西洋古董鉴赏》〖英〗朱迪丝·米勒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49.00元（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