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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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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报道时间:2002/8/22 作者:杨阡
“只有一个勇敢的人,才能模仿一个伟大作家的风格,同时又把这个作家变成自己故事里的人物。尤其是这个作家是自己的缪司。”

“长篇小说《石头记》获二○○×年度中国‘茅盾文学奖’。作者,张王李。内容提要:三个男人生命里的一天,编织成了这部关于人的失落、希望、恐惧、爱和生活的作品。曹雪芹,大清国著名男作家,贫病交夹,命在旦夕。身心饱受摧残的他正在构思他的旷世巨著《红楼梦》;贾宝玉,一个与《红楼梦》主人公同名的中年男人,在20世纪快要结束的一个下午,惊愕地目睹了身患爱滋病的初恋情人跳楼自尽;钱樾,大清国最后一批秀才之一。在北伐胜利,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靠沉醉《红楼梦》渴望摆脱令他烦闷的生活。完全错位的时间组合凭借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通过平行叙述揭示了文学与生活之间的深刻影响。”

虽说这部新《石头记》只是《红楼梦》的影子,但它照样大放异彩。

接着某位翻译家决定要把它译成英语,在美国出版。现在问题来了,这样的作品怎么翻译?是故事重要还是典故、风格等行文中在字里行间渗透出的传统重要?翻译家必须面对的,不仅是这篇小说作为独立的、已经完成的文本,在当代中国文坛的地位的问题。同时还必须考虑先于这部作品存在的,对另一部经典的阅读和阐释的学术传统;以及大众的审美习惯所构成的活跃的语境。因为这部新作品如果离开这样的语境是否还有如此重要的价值大可怀疑。但是如果想把这么多只有在阅读时才会实现的伏笔,还有作者预设的和“理想读者”分享的那些奇思妙想全翻译出来,在我看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如今,有一位勇敢的翻译家做了尝试,在我的案头上摆着的这本《丽影萍踪》见证了这样的壮举。我在开头杜撰的那篇广告,或叫内容简介不是无源之水,而是模仿《丽影萍踪》书背上印刷的对该书的宣传语。我想做的不是要激怒我们读者的民族自尊心,而是刺激一下我们的想象力。假如真有这样一部小说在中国问世,那它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作家的目的是什么?什么样的读者会关心这样一部小说?等等。同样的联想还可以发生在其他经典作家身上,比如:鲁迅或者张爱玲。现在类似的事出现在一部英语小说里,我们的读者必须想象在英语世界里有一个类似“曹雪芹迷”的、专门醉心于英国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亚·吴尔夫生平和作品的读者群。《丽影萍踪》恰好是专门为这样的“理想读者”们而作。事实上,《丽影萍踪》的作者本人就是一个超级“吴尔夫迷”。

美国作家迈克尔·坎宁安1952年生于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在加州长大,现住在纽约。获爱荷华大学艺术硕士。他的短篇小说《白色天使》被选为1989年最佳短篇小说。弗吉尼亚·吴尔夫一直是迈克尔·坎宁安心中的“缪司”,1990年他在第一部长篇小说《在世界尽头的家》中就许下诺言,将在他的下一部作品里正面回应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吴尔夫对他的影响。

9年后他的新著《丽影萍踪》(TheHours)问世。在书中,他刻意接近这位英国的前辈,整个作品从结构到语言“古怪地模仿”了吴尔夫,甚至让这位女作家成为自己的小说中的主人公之一。这是献给同时又是想象吴尔夫的作品。他不害怕她“影响的焦虑”,而甘心充当她的影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丽影萍踪》(TheHours)可谓是弗吉尼亚·吴尔夫《达洛威夫人》的另一种英语翻译或诠释。

在这部作品里我们清楚地看到迈克尔·坎宁安对经典的继承与借用、对心仪作家的模仿与篡改。但是显然他在《丽影萍踪》里的所做所为得到了美国读书界的肯定,这部小说获得1999年美国的普利策奖和全美国际笔会奖。美国出版界最权威的《书单》(BookList)杂志这样评论:“只有一个勇敢的人,才能模仿一个伟大作家的风格,同时又把这个作家变成自己故事里的人物。尤其是这个作家是自己的缪司。”

但是这样的恭维有一个前提,就是这家杂志在另一篇评论中提到的“(《丽影萍踪》)证明吴尔夫仍是一个重要的作家。她对身体和人生急迫的追问;她对世界独特的眼光,比如生活的全部意义只在于‘一个美丽的早晨,摆放妥帖一盆玫瑰花的时刻’。”吴尔夫代表的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一种传统,如今“布鲁姆斯勃里”(Bloomsbury伦敦的一个街区,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一批先锋艺术家和文人住在这里。其中著名人物有:弗吉尼亚·吴尔夫、E·M福斯特、艾略特等)在英语世界里已经成了另类艺术家圈子的渊源的象征。这样的精神在后来的纽约格林威治村和三藩市Haight-Asbury得到继承。所以,西方读者在迈克尔·坎宁安的作品里联想起的是他们自己的文化史和精神成长史。但这些是能翻译的吗?即使翻译得出来中国读者能有体会吗?瓦尔特·本杰明曾说过:“在一切语言的创造性作品中都有一种无法交流的东西,它与可以言传的东西并存。它或是象征什么,或是被什么象征。视其语境而定。”

那么,在翻译作品中我能体会到原作的精神吗?当我作为一个读者问我自己这样的问题时,我发现我并没有被困住。我可以确信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的体会肯定与一个老美不同,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兴趣盎然地读完这本书。因为我觉得故事本身已经很吸引我了。“三个女人生命中的一天(包括了情人、朋友、书、梦、鸟的葬礼和人的死亡,宴会还有凋谢的与繁盛的花朵,多丰富的生活),编织了这部关于人的失落、希望、恐惧、爱和生活的作品。”当我意识到还有另一批和我不同体会的人也读同一本书时,我的喜悦油然而生。这样的故事让我相信,好的文学就是把那些平凡的经验化成生命智慧的创造。而这跨越了文化差异的鸿沟,把人类连在一起。翻译在此可算居功至伟。

在结束这篇书评之前,我还想就标题再口罗嗦一句。《丽影萍踪》的原著标题“THEHOURS”原为弗吉尼亚·吴尔夫的小说《达洛威夫人》正式发表之前的暂定标题,迈克尔·坎宁安借用来作为自己小说的题目,我想既是一种对自己创作渊源谦逊的暗示,又是对自己专业资格的傲慢的炫耀。因为,如果不是弗吉尼亚·吴尔夫的专家,很少有人会知道这个标题的来源。这比《石头记》曾是《红楼梦》的书名更鲜为人知。而且遍观全书亦无一处交代。故我赘言于此。

《丽影萍踪》[美]迈克尔·坎宁安著刘新民译/译林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12.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