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报道详情

曾经流行的与终将不朽的

0

收藏
翻译 报道时间:2002/1/17 作者:郑勇
在曾经流行和终将不朽的书之间,是时间在起作用,而不是书评——书评甚至比那些最为昙花一现的书的生命更为短暂。

约瑟夫·柯林斯(JosephCollins)医生在评论詹姆斯·乔伊斯的《尤里西斯》时有过这样的预言:“《尤里西斯》是对20世纪小说界最有贡献的作品。作者将因此而不朽,就像《巨人传》之于拉伯雷,《卡拉马佐夫兄弟》之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时,这位医生还大胆预言了这部现代派文学经典超出一般的晦涩性:“在一百个人中,看完《尤里西斯》的人不超过十个。在十个看完的人中,五个人会看得很吃力。除了作者以外,我可能是惟一从头到尾看完两次的人。”碰巧我也是毫不犹豫地就买下《尤里西斯》,却至今也没有读完的人——在事隔80年后,我又印证了柯林斯医生在1922年5月28日《纽约时报书评》上的双重预言。值得一提的是,那时的《尤里西斯》还带着刚出炉的热气。

一部书的命运当然不是靠书评决定。在曾经流行和终将不朽的书之间,是时间在起作用,而不是书评——书评甚至比那些最为昙花一现的书的生命更为短暂。所以,《20世纪的书——〈纽约时报〉精选》的编者麦格拉斯不无自嘲地说他们所做的这么一个精选本,只不过是又创造出一本终将被人遗忘的书。

你当然可以把这本书也看作无数世纪末大盘点一类的噱头,它也许还会让我们想起似乎是昨天刚评选结束的百年畅销书榜或千禧榜。但如果你稍微仔细地翻翻这本书,就会察觉到选编它的意义,其实也是普鲁斯特在创作《追忆似水年华》时的动机:用神奇的记忆来对抗流逝的时光和可怕的遗忘——有些作家、有些作品曾那么深刻地影响了我们,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和文学史。

这么说的背后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纽约时报书评》史诗性地记录了曾经发生在这一领域的重大事件。放眼世界,也只有这样的一个刊物,完整地伴随着一个世纪的脚步,见证了一百年的文学与出版。它所记录的不仅仅是美国或者英语世界,而是全世界的图书走势。以它为线索,我们未尝不可以梳理出“20世纪文学史”这样一个宏大的论题,这也就是本书的副题所揭示的——“百年来的作家、观念及文学”这三项正是我对一部感性而直观的文学史的期待。我们所有能想起来的、活跃在20世纪文坛的作家似乎都被这些信奉“书就是新闻”的报社编辑一网打尽: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索尔仁尼琴、卡夫卡、艾略特、庞德、昆德拉、加缪、拉什迪、福柯、希特勒……他们的作品,作品体现的文学观念、文学流派:意识流、跨掉的一代、嚎叫派、魔幻现实主义、黑色幽默、女权主义与精神分析学派……我相信两个星期以来,我从这本书中获得的比我在大学里一学年的文学史课程中获得的还要多。同时有理由相信,这样一份印刷品如果从荷马时代业已存在,那么现在的文学史将可能会是另一种样子。从这个角度来看,《纽约时报书评》早已超越一份报纸的副刊或增刊这种新闻意义,《20世纪的书》也因此具备了文学史的基本要素。

以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波尔为例,似乎也可看出《纽约时报书评》敏锐的前瞻性和开阔的国际视野。这本精选集里至少有七处提到这个名字,其中对《世道人心》,《纽约时报书评》好像已先于瑞典文学院为作者颁奖:“它是一篇发人深省的哲学省思,思考个人、国家与世界历史的联系,以及文化遗产与永垂青史的问题。”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和戈迪默的《七月的人民》;20世纪末才在中国被广为人知的《安妮日记》,早在1952年就已经被《纽约时报书评》的职业书评家特别推荐。这么说不是为了暗示一部作品或一个作家的被关注与作家获奖、作品走红有什么必然联系,而只是想向《纽约时报书评》致意:它区别于其他同行的卓越之处在于,它能识英雄于末路,敏锐地察觉出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而不是像我们的同类刊物,只会赞美已经加冕的君王或者追逐已经红得开始发紫的明星。

尽管国际化的视野像它的“独立书评”原则一样突出,但其美国中心和欧洲中心的特点还是一望而知的。不过,如果因为编辑选中了芭芭拉·布什的狗,却忽略了鲁迅而指责这是“他们”的百年或“他们”的世界文学,仍然有失公道。作为一个中国读者,拿到这样一本书,总会热切地想在里面寻找与我们有关的信息:中国作家或华语小说,正像我们悬望诺贝尔文学奖一样。在《20世纪的书》里遍寻的结果是,连我们曾经不知为何许人的华裔汤亭亭(MaxineHongKingston)也有两部小说入选其中。问题是,我们如果像对瑞典文学院失望,并迁怒诺贝尔文学奖一样地抱怨那份报纸,那怎么解释南非的戈迪默和秘鲁的略萨在那里占据过显要位置?我想问的是,在过去的一百年间,我们做了什么?如果《红楼梦》诞生在20世纪,而依然没有进入西方编辑和书评家的视野,我们也许更有理由抱怨。

另一个促使我们反身观照的,是我们的书评历程。虽然金圣叹、张竹坡、脂砚斋等评点、批注大师早已进入教科书,但现代意义的书评恐怕还要从萧乾算起。1935至1937年间,以《书评研究》获燕京大学毕业文凭的萧乾,在出任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编辑期间,不遗余力地组织书评研究,提倡独立书评,发掘职业书评家。李健吾(刘西渭)、李影心、常风等一批人就是这么被培养起来的。李健吾留存在《咀华集》里的才情洋溢的书评文章,今日看来依然熠熠生辉。可惜的是没有终止《纽约时报书评》的战争,却终止了萧乾们的梦。记得80年代有人感言我国书评曰“五十年前起点不低,五十年后建树不高”。转眼十多年又过去了,现在的综合性报刊大多都开辟了书评一类的专栏或版面,也有人说我们正置身于一个书香四溢的时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书评在哪里呢?或许正是意识到彼岸媒体可资参照借鉴的启示意义,近年书业界先后出现多种颇获好评的选本,如《西风吹书读哪页》、《一个战时的审美主义者》、《帝国的回忆》等。由他们的尺度,有心人不难裁量出我们自己的短缺来,比如被谈论较多的独立书评或职业书评家问题。

作为埋首于书卷和多年操练书评文字的人,我多么渴望其中有一篇是我的,在哪一篇署名倒无关紧要,因为它们几乎都具备我企慕而难及的境界:敏锐、博识、犀利、雄辩,或平易直抵人心,即使经过翻译的损耗,依然光芒不减。

资讯及相关链接:

《20世纪的书:百年来的作家、观念及文学》,(美)查尔斯·麦格拉斯编朱孟勋等译/三联书店2001年10月第1版/68.00元

《一个战时的审美主义者——纽约书评论文选1963—1993》[美]罗伯特·希尔福斯等编/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1月第1版/19.80元

《帝国的回忆——纽约时报晚清观察记》郑曦原编/三联书店2001年5月第1版/25.00元

《西风吹书读哪页》崔权醴编/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1998年4月第1版/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