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了，和解达成了，洗澡开始进行。开始，她以为他拒绝洗澡只是因为固执和无礼。难道洗洗干净不总是让人感觉更好吗？难道他意识不到自己的气味多么令人不快﹖一切都可以由她来做，他只要坐在这小小的浴凳上就行了。可他还是拒绝。

在他凶巴巴地驳斥她的请求后，她终于问道：“为什么？”而他，或许最终也明白她只是不顾一切地想帮他，用一种挫败的声音答道：“我做不到。”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盈满泪水。我的上帝，这个男人连坐着洗澡都做不到。

他一直对她干这种事。令人讨厌的犬儒主义，总是隐瞒事实不让她知道他的痛苦。他的身体状况下降得太快、太快了。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击让人来不及适应。她问：“就在床上我用海绵帮你擦澡，好吗？”他们终于有了沟通。此刻，他的眼睛湿了，“你愿意帮我？”“当然。”

她把浴巾放在温水里划动着，然后拿起来拧干，水哗哗地流到盆里。没有说话，因为有时候不需要开口。身体的接触，温热的水，浴巾反复的摩挲，这些足够了。

这么安静，不像她。通常她会制造话题，用闲谈来避免尴尬和不舒服。但现在没有。他确实有点尴尬和不舒服，不过越来越淡了。除了过去10天里的汗水和污垢，被洗掉的，还有他的不自在。她注意到他闭着眼睛，带着一种安详的表情。这么安详，不像他。

蓝色浴巾又浸到水里，然后被拧干。她洗着他的脖子，脖子上满是因肿瘤而生的高低不平的硬块。她回忆起他曾有过不愉快的童年。他的父亲甚至不知道妻子已经怀孕就死了。他总觉得对他的母亲来说，自己是一种苦难，一个包袱。他曾说过，“我喜欢看你照顾孩子。我从未被照顾过。我记不起曾被轻轻抱着、哄着或听到过儿歌。我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她记得他说过，在他是个小孩子时，脚上受了很深的一道伤，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关心和安慰，相反地，他妈妈表现得好像是因为要为他包扎而打断了她的日常安排，给她添了麻烦。

她抬起他的胳膊清洗，新的肿瘤块爬上了他的腋窝和胸膛，癌症赢了。没有必要再关注新肿瘤的出现或需要给医生打电话。他们的抗争已经快到头了。

“哦，我明白了。”她说，把浴巾又漂洗干净。“明白什么？”他没有睁开眼睛。“我明白了。上帝向我暗示，他的爱太令人敬畏了，以至无法用语言表示。”“噢，是吗？”同样的勉强应付的声音。“是的。他非常爱你，他允许你得上癌症，”她急着和他分享她刚刚领会到的伟大的神谕。“我想，这是你的时间，你的时间。你可能碰上车祸或一次突发的心脏病，但上帝把你放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为了你的灵魂你必须得到你需要的。”

“这就是你需要的，在你生命中第一次被抚触和轻拍。你以前从不接受这种方式的照顾，因为在你是孩子时你没有得到过。看看现在的你多么放松。癌症把你的戒心给带走了。”

他的眼睛紧闭着，但无法抑制的泪水却静静地流淌下来。“他是如此爱你，他把我给了你，”她接着说，温柔而充满信心地：“我是育婴员，这是我的工作。我不能对疾病做任何事，但或许我能治疗你的心。我要你知道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的病。做这一切，不会让我觉得尴尬、勉强、被冒犯或不舒服。你是我的丈夫。你需要洗个澡。就这么简单。”

（摘自《一杯安慰》电子工业出版社，［美］科林·塞尔编张志军、吴莘、马春华译2002年9月第1版，定价19.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