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进画里的人世
摘要:
止庵更注重学术的趣味,万燕侧重的则是世俗趣味,两人一张一弛、一北一南,京派海派,相得益彰。
曾经在散文集《樗下随笔》和《如面谈》中读过止庵写的张爱玲,那会儿就很佩服他看张爱玲的眼光。张爱玲作品的反浪漫、非戏剧性所表达出的人生无意义和命运的荒凉,这些被张迷们忽略甚而被前辈们垢病的方面,都被止庵拈出,给予高度评价。所以,他把张爱玲视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具现代意识的作家也就不奇怪了。看到坊间不断有关于张爱玲的论著问世,私下也就希望止庵能写一本关于张爱玲的专著,把他对张爱玲的研究系统地总结出来。
如今,还没看到他的系统专著,手上倒有了一本他和万燕合著的《张爱玲画话》。虽然和止庵熟悉,却不知万燕是谁,看了文字,知道她也和止庵一样是专家级的张迷。这本书收集了迄今所见张爱玲的全部绘画作品。两位就着这些绘画,又一次侃起了他们眼中的张爱玲。
对张爱玲的文学作品,我是喜欢的,读她的作品,人生的内容全在里头了,虽然她荒凉、无奈,耽爱毁灭,既少英雄气概也乏儿女情长,但却结实。这结实指的不是厚重,不是硬度的概念,而是看透之后的清醒和冷酷。关于人生的大事和细节,她在文字中已把全部秘密都透露给了我们。她的高明之处是借那些看似聪明精灵也确实聪明精灵,却无法摆脱命运捉弄的可怜可笑又可恨的人物,来叙说那一席“爬满了蚤子”的“华美之袍”,或者不如说来叙说那“华美的袍子”是如何“爬满了蚤子”。所以,每每不忍卒读甚至感到可怕的是,看着她的人物罪有应得或者很无辜地往泥潭里陷落,却在那里无动于衷,相信时代如此,人性更是如此。也就感叹像她这样的智慧冷人真是少见。
对于她的绘画作品,我不是爱屋及乌地喜欢,而是因为她在视觉艺术上同样具有的创造才华。其实,在张爱玲的文学作品中,已经显示了她对色彩、色调的敏锐感觉和高超的运用,这大多体现在她对人物装束服饰不厌其烦的描绘上,真可谓浓彩重金。比如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里这样描写王娇蕊:“她穿着的一件曳地的长袍,是最鲜辣的潮湿的绿色,沾着什么就染绿了。她略略移动一步,仿佛她刚才所占有的空气上便留着个绿迹子。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两边迸开一寸半的裂缝,用绿缎带十字交叉一路络了起来,露出里面深粉红的衬裙。那过份刺眼的色调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后来,待真正看过她的绘画作品,发现她同样对线条也把握得极其到位,不论是简练的白描还是有着木刻效果的黑白搭配,运用都很得心应手。那些在她的小说里极尽工笔描画的人物,在画中三笔两笔即神形毕肖,这一繁一简,两个极端,两下功力,实可看出张爱玲的不凡之处。
前边说到,一直期待止庵关于张爱玲的系统论著的出版,其实,这本书也可看出止庵在这个话题上系统的轮廓了。虽然他是就着“张爱玲笔下若干人物略说一点感想”,但这感想不是杂想,不是随想,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而是以他对张爱玲的完整认识为基调的,因此更细致、更微观一些。也更能看出他一以贯之的态度,即以传统古典文化为底色的现代意识来关照张爱玲的小说,恰与张的知识框架是同构的,因而,可以说,他是真懂张爱玲的。另一方面,止庵对一个作家的认识,始终是以文本为终极对象的,对于张爱玲,更可看出他对其作品人物的悉心体验、反复揣想。此次,因是局限于画上人物,想必他又把这些人物细细把玩了几个来回,因而,才可能写出如此贴切的比如关于“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与男女主人公之间关系的文字:“与张爱玲笔下别的女人不同——她们多少有些咎由自取——沁西亚对于人生并不抱什么期望,但是她与她们同样不幸。”沁西亚始终无法知道从汝良的心中自己是如何从“另一个世界”跌到这个世界的,她对这个世界失望,而他对“另一个世界”失望,但这并不是她的错,因为,“另一个世界”并不存在。所以,更可怜的不是沁西亚,而是潘如良。
止庵是读书很细心的人,这本书又一次说明了这一事实。关于张爱玲的画和小说人物的不尽相合之处,止庵都在附记中做了说明。
止庵写的是画中的小说人物,万燕则写世相人物。从前没有看过万燕的作品,这次读了《张爱玲画话》,感觉到她对张爱玲的关注之不一般。而且非常有价值的是,她搜集到《算命者的预言》这一组漫画。看了之后,更觉张爱玲的了不起:她以类似于女巫的态度,在毕业时给同学们留下的是多么特殊的礼物——为同学们预言、设计未来,形式很像现在电脑的制作:头与身自由组合,这个游戏玩得太漂亮了,这大概在任何毕业分手的形式上都是绝无仅有的。万燕找到的这一组画,也为张迷们提供了了解张爱玲的新材料。
从书的整体来看,止庵更注重学术的趣味,万燕侧重的则是世俗趣味,两人一张一弛、一北一南,京派海派,相得益彰,使张爱玲又一次生动地走近了读者。
《张爱玲画话》止庵万燕著/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10月第1版/2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