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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预言必传世60年辗转终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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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报道时间:2004/2/13 作者:纪宇,冯琬惠
岳乐山清光绪初以秀才考取文兵(清军官)。曾参加过清朝镇压抗清起义,同时担任过新疆中俄边界交涉员。因马尔太山划界有功(向帝俄争回800华里),调任京官,后又放官松江知府。辛亥革命后,田中玉任山东省长时期,他出任田的参谋长。岳乐山在为官戎马之余,一直在写作,断断续续写了几十年,成为一部十六期(卷),八百回,三百五十余万字的,前所未有的最长的长篇小说。

编者按今年的北京图书订货会上,记者听山东文艺出版社的朋友说他们和北方文艺出版社联合推出了一套目前最长的,字数达350万字的长篇小说。过去一看,《尘世奇谈》的假书有厚厚的十卷,排了半张桌子。据说作者岳乐山已经故去60年,生平颇为传奇,手稿历时几十年成书,出版过程更是一波三折。

会后,记者对这套前所未有的巨作念念不能忘却,先后采访了山东文艺出版社及北方文艺出版社的负责人,又辗转询问了在该书漫长流传中的经手人,发现此前一些媒体虽有报道,但描述谬误甚多。该巨作将于本月15日正式出版,记者特邀请30年前读过手稿,此后参与促进图书出版,深谙手稿颠沛流离过程的山东青岛文联主席纪宇先生为本报读者一述他所了解的“《尘世奇谈》漂流记”,其间传奇性堪称“出版史上的‘尘世奇谈’”。

一部完稿后从未问世的旷世杰作,在人间流落跌宕60余年的民国奇书,先是受尽冷落,继而却又引起多家争抢,明争暗夺,互不相让。2004年初终于尘埃落定,10卷本精装的超大长篇小说巨著《尘世奇谈》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国人为之注目,多家媒体聚焦报道。然而多数还是语焉不详,错讹甚多。在这水落石出之时,且听我为你从头道来……

废寝忘食偷读奇书

记不准究竟是哪一年了,或许是1975年,或许是1976年上半年。反正那时“文革”还没结束,被“砸烂”了的青岛市文联剩余人员和市文化局“创作办公室”凑合在一起办公。那时我在“创办”所辖的《青岛文艺》编辑部当诗歌编辑。

有一天,我翻找壁橱里东西时,看到一个很大的包袱压在橱底。满橱的大包小包全是纸包,惟独这是一个老旧的布包袱。好奇心使我把它用力拖了出来,打开一看,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大堆手稿,而且是从右至左,用毛笔小楷竖写在宣纸上的。那宣纸黄黄的,很薄,但有韧性,一尺来宽,字迹清秀流利,很少涂改。宣纸是一张一张粘贴在一起的,很长。大概那一长条就是一章。我看第一页书名,作者自书的是长篇小说《尘世奇谈》。

当时还是极“左”猖獗,文化专制统治非常厉害的时期,没有小说,没有散文,没有诗歌,出版停止,文艺萧疏。很少能找到可看的东西,我的眼睛和心灵都处在阅读的饥渴状态。仅“长篇小说”这四个字就足以吸引我了,何况还是“尘世”之“奇谈”?我想,不管是什么东西,我先看看,过过瘾再说。当然,在编辑部里是不能公开看的,我便悄悄拿了一部分回家去。

大致一翻,我明白了。原来这是一部篇幅极长的章回小说,每一章的标题名字都是用红笔写着的,反映的是晚清时期在新疆地区,中国和俄国的关系。侵略和反侵略,冲突、交涉、谈判,辐射了清朝慈禧太后、光绪皇帝以及王公、大臣、戌边将士、新疆地区各族人民的生活场景。

在这部长篇巨著中,从北京到边关,从朝廷到黎庶,各阶级、各阶层、各民族,以及一些外国官员、商人,众多不同的中外人物和故事纠葛在一起,表达了作家强烈的爱憎,给我极大的阅读愉悦。

看完这部书稿,我曾想过,这书稿是谁放在这里的呢?这时“文革”还没有结束,极“左”思潮还很严重,偷看这样内容的手稿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我碰到了,我看了,是和我有缘。可看了就看了,谁也不能把它从我脑子里挖出去。但我不能对别人说,当时我倒没想是不是要把它转移出来,只是小心地将大包袱包得严严实实,重新压在许多纸包下面。

我想,书稿真若有“命”的话,这部书稿的命是够大的了,能躲过“文革”焚书,破“四旧”打砸,是何等地不易!须知,在“文革”灾难中,寺庙宫观里的佛经道藏,博物馆里的古钱纸币都焚烧化铜了,可这部手稿安睡在壁橱里无缺无损,也真是天不灭尔,要留之传世。或许有一天这部命大的手稿也要出版,公之于天下读书人。

风烛残年出版无望

再提此事,是我听说这部手稿落到了一个人手中,他就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的编剧李程碑。而李程碑是我的老朋友。二十多年来,我又接触到这部手稿,我们多次谈论《尘世奇谈》的内容和前途,我和这部手稿的“缘”又接上了。随后发生了许多想也不曾想到的故事。

关于《尘世奇谈》,我所知道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尘世奇谈》作者名岳福,字乐山,以字行世。岳乐山信奉道教,而道不言寿,关于他的生年有几种说法。而根据他亲笔填写的申请在青岛行医执照的表格上填的出生时间是1868年生于北京。其父岳瑞,祖籍浙江杭州,清朝光绪年间曾任新疆塔城将军。岳乐山自青年时代即随其父在新疆当差,曾多次作为中方代表参加中俄边界问题谈判,参与了新疆地区内部和外部的许多重大事件。因此,他对新疆地区那时的社会生活、自然环境和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都十分熟悉。后来岳乐山回到北京,曾任职法部,又去苏州任一般中层文职官员,累至松江候补知府和知府。在此期间与名士朱钧石结识,相知甚深,后来朱钧石之女朱绮霞嫁与岳乐山独子岳廉识为妻。

辛亥革命后,清政府被推翻,岳乐山失官回到北京,曾以检察官、执法长官、文牍主任、总文案等身份辗转任职于北京、河南、广东、山东等多处。晚年闲居北京,开始构思酝酿写作此书。1929年7月,因其子岳廉识赴胶济铁路部门任职,岳乐山也随之迁居青岛。他准备多年的构思完成了,在青岛继续写作这部长篇巨著。呕心沥血,披阅删改不寻常,于三十年代中后期,此书完稿。

此书写作过程中,正是老舍在青岛山东大学任教期间。岳乐山住在龙江路,老舍住在黄县路,相距很近。岳乐山和岳廉识都和老舍先生认识,部分书稿曾给老舍先生看过,老舍极为赞赏,据说曾在吴伯萧、王统照、孟超等文学同道面前称赞其为“民国第一奇书”,“此书乃必传之作”。但是,由于日寇入侵,老舍1937年被迫离开青岛。岳乐山更是进入风烛残年,国难当头,谁能顾及这样一部超大型小说的出版,未及看到书稿问世,即于1943年病逝于青岛,终年75岁。

小说作者岳乐山惟一的后人岳廉识,建国后曾在青岛九中图书馆任管理员。九中是我的母校,乃百年老校,早年叫礼贤中学,有一个藏书很丰富的图书馆。在我入校读高中的前一年,即1963年,岳廉识的家庭生活遭到了严重困难。老伴朱绮霞生病四年,沉疴不起,以至钱光粮尽,到了揭不开锅的境地。无可奈何之中,岳廉识看见了父亲留下的那个箱子,那里面盛着父亲写了半辈子的《尘世奇谈》。

现在,几十年过去了,这手稿还留在自己手上,一点用都没有。他想,即便是不能出版,换几个钱给老伴治治病也好哇。老伴听他这么说,也表示愿意,岳廉识便找了一个和青岛市文联有联系的朱姓教员一起,把稿子送到了市文联,留下了他在九中的联系电话。

文联派出一个叫曹述之的人出面接谈,把稿子留下了。曹述之认真读过之后,写了几万字的读后感,可当时并没有引起有关方面领导的重视。岳廉识询问过几次,老曹说,要不你先把它拿回去吧,不久岳廉识又去文联把这部手稿拿回了家。

岳廉识和老伴都很失望,看着一贫如洗的家里,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换两个活命钱。

没料到,半个多月后,曹述之又打电话来,说领导还要看看,请你把稿子再拿回来。如同梦想中峰回路转,岳廉识再次满怀希望地把手稿送到市文联。他见到的领导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谁,问了些情况又把稿子留下了。而今我来推想,那位领导很可能是现已去世的当时的文联副主席姜树茂同志。

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能在文联的壁橱里,看到这包《尘世奇谈》手稿的原因了。仿佛在经历一场风暴之后,一块幸存的船板被推到了沙滩上。幸好它没有破碎,仍然完好如初。

挨过“文革”劫难之后,岳廉识已垂垂老矣,他曾经多次感叹:父亲手稿若不是送到了市文联,放在他自己家、他的手里,肯定躲不过红卫兵“破四旧”抄家之劫。

这时的岳廉识已是风烛残年。他贫病交加,生活无着,却仍在做着让手稿出版的梦。

稿权易手引发大战

1980年夏天,在上海工作的李程碑回青岛休假。他的邻居杲文庭找到了他。岳廉识想本地人既然帮不了他,何不到外地找找门路,尤其是大上海,总会有人识货吧。于是,受他嘱托的杲文庭向李程碑介绍了这部书稿,带去几章请他看看。

李程碑,原名李华亭,曾在青岛市图书馆和戏曲研究室工作,写诗和散文。后考上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他一开始听说此事并没在意,可他看过两章之后大为惊讶,当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宝藏。他立即去拜访了岳廉识,谈了他对书稿的认识,他大为赞赏,并表示愿意全力帮助联系出版。气喘嘘嘘,年过八十的岳廉识听罢极为高兴,视李程碑为伯乐,两人的感情一下子就拉近了。(下转第09版)

李程碑带着手稿就开始联系出版社。岳廉识无子无女,晚年生活潦倒困难,李程碑在经济上给他一些帮助,老先生心怀感激,便将手稿转让给了李程碑。他们达成了书面协议,又一起去作了法律公证。

同时,他们两人还立了一个协议书,写明:《尘世奇谈》出版时,署名为岳乐山著作,李程碑修订并加写序言,出版所得之稿费,双方按百分之五十分得。

这件事情是悄悄进行的,很少有人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

李程碑成为了手稿的全权代理人,他便更加积极地联系出版事宜。他不但想出书,还想由他自己改编成影视剧本。

几乎在此同时,山东省第三次文代会在济南开幕,会上知情的青岛代表谈到此事,提出能否出版《尘世奇谈》书稿,引起山东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的重视。不久,文艺编辑室负责人李新民和孙克传俩人亲自到青岛联系,希望通过市委宣传部协调,取走书稿编辑出版。

此时的青岛市委宣传部文艺科对此事也很重视,派人到岳廉识家去拜访,说明山东人民出版社计划出版这部书,希望能尽早拿到稿子。岳廉识非常高兴,表示要尽快收回全部手稿,将它献给青岛市政府,由山东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于是,由青岛市委宣传部、市文化局、市文联共同商定,接受《尘世奇谈》手稿,并以青岛市政府的名义向岳廉识颁发了捐赠证书和1000元奖金。

然而,八十多岁的岳老先生或许已经忘记了,或者是他想得太简单了。此时书稿已不在他的手中,严格地说,书稿的代理权已经转移到了李程碑名下。岳老先生要献出来,如何献?献什么?

李新民和孙克传同志就在青岛坐等,得知稿子在李程碑家里,便托杲文庭去李家联系。

这时李程碑不在家,他正带了部分手稿在北京几家出版社间奔波。

这时,杲文庭敲开了李程碑家的门,李的女儿赵越在家里。杲文庭和李程碑是邻居,又是李与岳认识的介绍人,他们两家不久前还互换了房子,他对李家熟得就像自己家一样。对几次经手的稿子也熟悉得很。

一进门,杲文庭看见手稿就放在挂衣架下部的横格上。于是征得赵越同意,写了借条,说是他借回去看看。没费什么周折,就把四卷手稿转到了李新民和孙克传手中。

有人提出,民国时期的手稿应该算作文物,文物应当受到国家法律保护,所以买卖和转让都是不合法的,应该视做作无效的非法交易。李程碑必须将手稿无条件地拿出来,否则就是非法占有,我们可以和他在法庭上见分晓。

这种想法和说法,应该说是不太明智的。一下子把李程碑推到了无法协商和合作的悬崖上。

现在回头来看,手稿拥有者岳廉识自愿将它“卖”给了李程碑,他就是放弃了所有权,李程碑就拥有了所有权和处置权,李是献还是卖,可以商量但不能勉强。尤其不应用政府权力去压他,何况压也压不服。

李程碑从北京回来后,知道杲文庭从家中借走了原稿四卷,他找杲文庭,说是你借出去的,你应该负责给我要回来。他把借条给了杲文庭。没料想,从此稿子没还,借条也没有了。

李程碑回到了上海,他认为与山东人民出版社不可能合作了,就想另谋出路。恰巧时任黑龙江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主任的谢树在上影改本子,说起此稿,他们很感兴趣,双方很快达成合作意向。

1981年5月16日,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岳廉识和李程碑三方签定了出版《尘世奇谈》的协议,提出陆续出版该书。所谓陆续出版,是因为原稿不全。该社得到了十卷手稿,等待全部手稿拿到就研究出版。

实际上,这时《尘世奇谈》已经被“天下两分”了。

这件事情一步步的发展,不但惊动了青岛市委,还惊动了山东省委。当时的山东省委书记白如冰还亲自做了指示,1982年1月山东省委宣传部批复了青岛市委宣传部的请示报告。要求尽快将散存在出版社和个人手中的手稿收回。

情况反映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书稿不能集中到一起,说什么也没用。为了拿回手稿,青岛市委宣传部支持岳廉识和李程碑之间还打了一场官司。

李程碑的居住地是上海,要打官司必须到上海起诉。起诉后,引起上海新闻媒体的注意,李程碑思前想后,岳老先生不可能告他。这个起诉状破绽百出,他据理答辩,写下民事答辩状。

起诉方看到诉讼路漫漫,李已做好了打官司的准备,一审胜诉无望,若败诉还要将原来借去的部分交回,那将更得不偿失,遂主动在一审宣判前夜撤诉。

预定宣判那天,毫不知情的李程碑约了几位记者一起前去法庭,他觉得胜券在握,到了法院才知原告已经悄然撤诉,他借助法庭索回原稿的梦想破灭。

1984年,岳廉识在他蜗居的楼梯洞里去世,他最终也没有看到父亲的大著出版。

稿陷黑龙江

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并没有按照原协议将《尘世奇谈》“陆续”出版,随着改革的进程,文艺编辑室成了北方文艺出版社,谢树和陶国鉴同志因年龄关系退居二线了,人事变迁使原来很有把握的事情一下子就搁浅了。

新任社领导说,要出还是一次出齐为好。球便传到李程碑脚下。李程碑便到山东文艺出版社要稿。如果说当初借稿是个人行为,那么借来的稿子还不还,就是集体行为或者说是政府意志了。此一时,彼一时,已不是哪个自然人所能决定的了。

李程碑去了济南,人家不见。书稿不是直接从他手里拿的,他即便和李新民与孙克传走个碰面也互不认识。讯问谁李孰孙,个个摇头不知。其实也没法相见。上级确定方针是不给,当事人见面又何用?

老李是个急脾气,找不到正头香主岂不是又要白跑一趟,上海到济南也颇不近啊,花路费又耗时间,急眼了难免脸红气粗,出言不逊,吵闹一场,不欢而散。

李程碑先后去了济南两次,皆毫无作用。

拿不回全稿,“球”在脚下无法踢出。一转眼,十年时光如水蹉跎。这期间北方文艺出版社又换了一届领导,这出书之事更是北方遥望,音讯全无了。

1991年10月,李程碑远去哈尔滨,想把十卷原稿取回,另想别的办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只拿到了三卷原稿和他对这三卷整理标点稿,其余七卷“找不到了”。王志盅副社长解释说因为社里搬家,东西太多太乱,不知塞到了什么地方,待找到便立即通知他。

带着这头三卷手稿和满怀惆怅,老李无可奈何地回到了上海。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奋斗,“两分天下”变成了“三分天下”,出版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可他不灰心,他还要燃起希望的火把继续前行。

又过了些时候,李程碑从知情人士口中得知,有人在北方文艺出版社看到了那七卷原稿,消息确凿,不容怀疑。这就是说那七卷原稿“找到了”,或者说原来就没有丢。事不宜迟,老李立即再次奔赴哈尔滨。这是1993年10月了,距前次来哈正好两年。他又找到王志盅副社长,王副社长却矢口否认原稿找到了,还说以后能不能找到也难说。老李心中有数,据理提出质疑。千难万难,他也不能将提供情况的人说出来。他找到黑龙江版权局申诉,那无疑是找家长告孩子,你有千条道理,他有一定之规。“护犊子”是这种体制下“家长”的通病。

几天的奔波交涉,李程碑精疲力竭。更使李程碑气愤的,是北方文艺出版社某些决策者的不诚实。什么“搜寻”,分明是装腔作势,欲盖弥彰,稿子根本就没有丢,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找不到了呢!一种被人戏耍、被人侮辱的感觉化作一股凉气直冲脑门。他还要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

李程碑无言地把这份协议书装进了口袋,他想总有一天,这协议书会成为一份证据。他发现,对这部手稿,凡经手者,无论是用什么手段得到的,都无一例外地扣住不还。原稿在手便主动权在手,原稿出手便产生无限麻烦,无边懊恼。

另辟蹊径重见天日

再后来,又是七八年过去了,山东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已经发展成了山东文艺出版社。黑龙江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发展成了北方文艺出版社。

1998年,经过我和李程碑斡旋谈妥,山东文艺出版社国桢明社长和姚焕吉编审一起来到了青岛,大家相见握手,笑说鬓发已斑,大家老都老了,还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

只要承认李程碑是书稿的合法拥有者,那就没有任何大的分歧了。大家的共同目的是出版这部书。我建议李程碑将书稿产权转让给山东文艺出版社,老李同意了。

惟一要谈的是转让价格,究竟多少钱是双方都能接受的合理价位。我说:“希望李大哥不要漫天要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该要多少提出来商量”。

我对国社长和姚大哥讲:“作为一家出版社,钱总是可以在别的书上赚来的,而《尘世奇谈》书稿只有这一部,机会来了不要错过,一定要谈下来,不论花多少钱,能把稿子拿走就是胜利。这曾经是多少人、多少年的愿望啊!”

李程碑大哥说,曾有人建议他将书稿拿到拍卖会上拍卖,真拍起来那价格可能就没边了。可他不愿意。因为若真被某个收藏家弄到手一部分,他束之高阁,那样就隔着出版时日更远了。他忘不了岳廉识把稿子给他时的那种神情和殷殷嘱托,要让老先生在九泉之下也知道,他父亲的书终于出版了,流传于世了。

我听着这话也深受感动。我又对李大哥说:“山东文艺出版社这几年经济效益不算太好,恐怕太多钱也拿不出来,再说还有一部分手稿在黑龙江,后面要做的工作还很多。价钱差不多就行了,别狮子大开口,你把人家吓跑了,我可再也请不来了。”

酒也喝足了,话也说透了,李大哥最后亮出了他的要价:十二万元。这个数字我觉得并不算高,为什么这样说,时到如今,当代作家写一部畅销点的书,版税收入按百分之十算,拿到这个数也常常是轻而易举。何况是这样一部世上惟一的书稿呢?听李大哥说出这个数,我觉得有门。

国社长作为买家,当然希望越便宜越好,他拦腰一刀,还价六万。李大哥觉得这是太少了,面露些许难色。我也觉得少了点,但不好当面直说,“来来来,为了友谊和我们共同的目标,再干一杯!”我又带头喝了一杯啤酒。

私下里,我对李大哥说,请你告诉我一个底线,最少多少可以接受?李大哥说,“可以让两万,十万算了”。我又问国社长,最多可以加多少?国社长推心置腹地介绍了文艺出版社的情况:“书出得多,库存积压也多;外面欠我们账多收不回来,账上现金少”。姚大哥说,“现在想多拿出点钱也困难,就是这六万现金,一下子拿出来也不容易”。但我知道,如果只出六万,一点不加,就显得咱买家诚意不够,协商的差距太大,下面就不好谈了。我建议加上两万。让李大哥再减两万,争取八万拍板。我说,“这加上的两万现金,作为定金,谈妥在青岛就付上,充分显示出版社的诚意。然后到济南签正式协议,让李大哥带去书稿,你们备好钱,当面进行交割”。

这当然是个好思路,姚大哥说:“这可是你出的主意,两万现金我们可没带来,你给垫上吧!”

“这没问题,垫上就垫上,你们什么时候发了大财再给我都行。不过你们可要记住,给文艺社公家办事,我这中间人完全是义务劳动,没有一分钱好处,还要为你们垫钱,这也算是尘世奇谈了!”

玩笑归玩笑,长话短说吧,李程碑接受了这个价格,接过了我从家里带来的两万元定金,在约定的时间带着手稿,由我陪同他到济南签定了正式协议。

《尘世奇谈》的编辑工作全面启动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放在北方文艺出版社的一部分书稿。听说山东文艺出版社历任领导都曾直接或间接出面联系过,但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几经变迁,连办公地点都换过几次了,协商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进入新世纪,路英勇成为山东文艺出版社社长,他的好朋友担任了北方文艺出版社的领导,两社达成了联合出版的合作协议,全部问题都迎刃而解,下一步就是怎么出书的问题了。

在2004年的全国图书定货会议上,《尘世奇谈》模拟书精装本十册摆上了展台。

时过二十年,《尘世奇谈》出版的曙光终于升起。此刻,离岳乐山完成此书,老舍预言“民国第一奇书”、“必将传世”,已经六十多年。

后记据记者了解,此次推出的《尘世奇谈》完全由山东文艺出版社投资推出,北方文艺出版社获得自己持有部分的版权。两个出版社各派出编辑投入整理出版工作,整理原则是:尊重原著,适当整理。由于原文用毛笔小楷书写,没有标点,编辑除了要按照现代汉语规范更改别字外,还要添加标点,分段落,使其符合当代读者阅读习惯。两家出版社的七位编辑和两地参与抄录、校阅的十几位专业人士,历时两年编校整理完工。

在北京图书订货会上,《尘世奇谈》获得大约2千套的订货。对一套尚未为人所知,定价890元的大书来说还不错。山东文艺出版社副总编尹奎友介绍说,虽然该书的主要购买者可能是图书馆,但一些新华书店和上海天地新书总会等非新华书店系统的经销商也都表示了兴趣。

由于卷帙浩荡,目前现代文学专家还没有人读过此书,但目前我所采访到的包括山东文艺社社长路英勇、总编陈光新、北方文艺社前社长王智忠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好。陈光新的评价是:“毛泽东同志在谈到文学名著《红楼梦》时,说它可作为历史来读。《尘世奇谈》亦可作如是观。通过它,我们可以了解晚清社会的历史状况……小说以文学的形式表现出来,比历史教科书更形象、更生动、更具感染力。……《尘世奇谈》的规模宏大,相当于四部《红楼梦》或五部《三国演义》。如此鸿篇巨制,没有扣人心弦的故事和风趣生动的语言,是难以让人读到底的。本书是一部可读性很强的小说,尽管它的有些章节节奏尚显缓慢,有拖沓之感,文字也不像《红楼梦》等名著锤炼、打磨得那么精纯、细致,但它的故事跌宕起伏、悬念迭起,语言活泼幽默、妙趣横生,读来叫人欲罢不能,常常忍俊不禁。当年老舍先生曾盛赞‘此书乃必传之作’,‘堪称民国第一奇书’。读了书稿,深佩先生慧眼识珠。这样一部大书、奇书,完稿之后六十年尘封的遭遇,委实令人叹惋。然而,它却像一坛好酒,由于长时间的窖藏而愈加醇厚,愈加甘美,一经开封即馨香四溢,分外诱人。有幸品尝,自会回味无穷。”(冯琬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