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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蕙玲我理解张爱玲比自己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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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报道时间:2004/4/9 作者:刘志英,王蕙玲
■采访人:刘志英(本报记者)

●受访人:王蕙玲

王蕙玲1964年2月15日生,毕业于台北师范专科学校音乐科,由于爱好文学而从事创作。主要作品有《卧虎藏龙》《饮食男女》《人间四月天》《她从海上来》的剧本及其小说,现定居温哥华。

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张爱玲作为一个有天分的作家,她具有细腻而尖锐的笔触,华丽而阴郁的文风,机敏而独到的感官。但她又是神秘的,悄然远嫁海外,一生不留自传。写过《饮食男女》、《人间四月天》的台湾才女王蕙玲用了四年时间创作,走遍了张爱玲位于上海、香港、美东、美西所有的居所,参考了张爱玲美国丈夫赖雅的日记及她们夫妇来往的信件,终于完成了《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奇》。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她从海上来》在四五月间也即将上映。王蕙玲花费了如此多的心血述说张爱玲的一生,在这么长时间的创作过程中,她是否见到了张爱玲不为人知的一面,中间又有多少故事,也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张爱玲骨灰撒向大海

记:你什么时候完成了《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奇》的剧本创作,这次即将出版的《她从海上来》小说对比剧本有什么改动?

王:剧本完成的时间大约是在2002年底,整个2003年都在为前制、拍摄忙碌。基本上我的剧本创作与小说十分靠近,大量的描述文字都是写来丰富演员与工作人员的感受,而非单纯为了影像的实践,这样的剧本创作方式似乎已经成为我的写作特色,所以这几年出版界有兴趣也有意愿出版我的剧本而非一部电视剧小说,但是考量内地多数读者对于阅读剧本也许仍感觉比较吃力,所以只是把剧本的格式拿掉,文字进行仍是按照原作,没有刻意删修,主要是希望读者在阅读文字之后,未来观赏电视剧仍可以与视觉影像结合,得到参照呼应的阅读乐趣。

记:《人间四月天》《她从海上来》都是你的作品,介绍的各是徐志摩、张爱玲的一生,是纪实性的小说吗?

王:严格说,应是传记体的戏剧。传记依靠大量的真实文字资料作为写作依据,但是戏剧无法在资料不足的地方停顿、留白,所以这像是把虚线补成实线的工作。在资料的灰色地带,依靠作者本身的敏锐度和想象力去作判断,有时即使资料大量摊在眼前,也要有反复思考甚至质疑的勇气,但无论如何,我的写作态度绝对不凌驾于资料与人之上,所以我写的不是“评传”,我只是记录人生所发生的事,与传记人物生命走过的足迹。

记:你为什么会想到写张爱玲这样一个人物的传记?

王:我喜欢阅读生命过程中有坚持也有争议的人物传记,特别是不符合群体价值的,却又能独树一格的人物。张爱玲在她所走过的年代,一直面对许多关于她的讨论与争议,这些声音到今天也还在继续,但同样她的文字魅力也仍在蔓延,独者对她的好奇没有因为她已经过世近十年而稍减。写她主要的目的是希望把张爱玲从传奇神话中还原成为一个实感的人。同样身为女性作家,我对她从七岁开始发愿要写作,一直写到七十四岁生命终止那一天这样的人生,怀有极深的感动。女性作家的写作生命,多半要受婚姻爱情等等世俗人生的牵绊而转折甚至中辍,张爱玲一生也经历这些困顿,但是写作始终是她这一生没有更改过的命题,她是一个写作大于生命的作家,这也是我愿意花四年时间去写她的主要原因。

记:书名为什么会叫《她从海上来》?

王:那是一种感受,张爱玲亡故后,骨灰是撒向大海,她的故事还需要她自己来说,但她诸多作品未完,如今我们要寻她,仿佛站在一片雾茫茫的海上,只能等待她自己现身说法。写作时我常有这样的情境与画面出现在脑海中,剧名因此而来,当然海上与上海有点错置的巧合,上海与张爱玲是命运共生,她也是中国少数可以代表城市文化的一位作家,说她从上海来,想必她也会欣然点头才对。

我走遍了张爱玲的居所

记:众所周知,张爱玲不留自传,一生成谜,那你是怎么来说、写她呢?

王:张爱玲虽然没有以自传的方式述说过自己,但是她有大量的文字以自己作为题目,早年的散文集流言,晚年的对照记,都是她用自己的文字谈自己的重要作品。她惟一不谈得大概是她爱情的经历。但是由于她生命中两位重要的伴侣,胡兰成与美国丈夫FerdinandReyher各自留下了自传和日记,填补了这部分的空白,加上多年来探讨张学的书籍无数,所以写她的难处并不在于没有资料佐证,而是在于如何从太多对张爱玲的讨论与概念式的印象,撕不下来的标签下,去摸索比较真实可信的张爱玲。常常,我必须拨开资料的乌云来感觉她,最终我还是回到她自己的文字里,坐在她的文字里冥想,使我感觉离她最近。

记:人物传记一般是忠于事实的,你认为你这本书是真实地反映了张爱玲的一生吗?

王:真实有相对定义,对于张爱玲本人之外的一切说法都可议,然而张爱玲对她自己人生的诸多描述,也有其自身情感取向的角度,作为传记创作者除了凭借死的资料之外,必须要用活的心去理解甚至拆解所谓的“真实”来写作。但所完成的仍是创作者主观情感里的事实与世界,创作者不可能在创作过程中绝对“归零”,因此这不是“照相”那样地反应真实,而是更像一幅绘画,除了描绘主体的神韵气质之外,也流露作者自己的笔触与情感。尽管所有的细节都有资料作为依据,但诠释笔触是作者的,阅读的感受是读者的。——而张爱玲恐怕还是归还给张爱玲自己。

记:听说你为写这本书花费了几年的时间,走访了张爱玲所居住的所有地方,究竟过程是怎么的呢?

王:前后大约四年吧!上海、香港、美东、美西张爱玲居住过的地方大约都走过了,对于写作来说那是一种心理上接近她的过程,并不代表非要去她的居住地膜拜才够资格写她。我写徐志摩也去剑桥康河,写作和旅行结合在一起是我自己与传记主体人物一种内心对话的方式,用我自己的情感和脚去走他们的路,是我写传记人物过程当中的一种享受。

记:除此之外,为了了解张爱玲,你还做了些什么特别的事情?

王:许多前辈作家,做了关于张爱玲重要的研究,我们幸运地能追随其后继续往前走,我没有做任何特别的事,我只是花了四年的时间屏除一切,专注在她的世界里,专注到有些时候我觉得我对张爱玲的理解仿佛比对我自己还要深,专注到常常觉得我自己的人生成了虚线,而她的变成实线。

张爱玲的情感像孩子一样

记:在这个历程中,你一定发现关于张爱玲的一些新故事吧。

王:在张爱玲美国丈夫FerdinandReyher的日记里,有许多张爱玲在美国日常生活的描述,非常简单朴实,且细腻,是多数张迷较少看见张爱玲的另外一面,也许日后有缘会再回头去整理这些文字。有几封张爱玲亲笔写给丈夫Reyher的信,我摘录在剧中,这大概是读者第一次能读到张爱玲自己用她的笔,写信给她生命中的另一半,字里行间充满写实温暖的情感,证实张爱玲并非只是一般人眼中的孤傲,冷淡。对待她生命里几个挚爱的人,她的情感是孩子一般毫无保留的。

记:听说你在创作后半段剧本时,几乎养成了与张爱玲一样的生活习惯,晚上睡在客厅地毯上,开着电视睡觉或失眠。为什么会如此?

王:我也不能理解,也许是创作时的焦虑,也许是下意识体验着她的晚年生活,自己在漫长的写作过程中已经很清楚如何和作品保持“安全距离”,这的确是比较特殊的一次写作经验。

记:你认为张爱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你最欣赏她哪一点?

王:我在阅读资料的过程中拼命想要撕去标签,现在实在不愿意再用简单的字眼贴上新标签(微笑),尽管她并不复杂!我们的社会有许多约定成俗的习惯,有强烈的社会公众评价,对于少数独特性较高的个体,比较容易大惊小怪,比如张爱玲对服装的创意,是否到奇装异服违反社会风俗的程度不得而知,但她几张传世的照片已经为她的传奇色彩定了调。大家几乎认定那就是张爱玲,而忘了她当时这样打扮的目的,直到晚年看见她出版的对照记,大家似乎才又回过神来,发现张爱玲原来也有邻家女孩的素朴面貌。从表面看,如此,从内心去观察也有相同的趣味。我只能说,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微笑)。

我喜欢她的幽默,她文风的冷淡,悲悯的底色之上,她有超脱的力量,她引论语的“因得其情,哀矜勿喜”告诉读者如何看她小说里的世界,我也用这样的心情去写她感受她。

记:同为作家,你认为你身上有没有和她相同的地方?

王:很少!除了很早就开始写作这一点吧!我二十岁开始发表剧本,我知道她说成名要趁早,来得太晚了也就不会那么痛快(微笑)。我写各种不同的人物,很少把自己的人生拼贴在一起看,但张爱玲使我看见我老年生活的一种可能性(微笑),虽然我一点也不“家徒四壁”,但是因为被巨大的创作灵魂占据而必须离群索居的生活状态,我偶有体验。我明白她的单独而不孤独的世界。

记:她为什么会远嫁国外?

王:她不是为了结婚才到国外,来到国外因缘际会认识了美国丈夫FerdinandReyher,人生也就有了必要的选择与转折。

记:除了完成《她从海上来》的剧本之外,听闻你还参与了《她从海上来》电视剧的制作?

王:因为是传记,许多工作人员没有足够的时间阅读所有的资料,身为作者只是从旁协助。小说创作,落笔就算大功告成,但剧本创作,落笔事情才开始启动,要把文字变成画面是庞大而复杂的一件工作,所有参与这次拍摄工作的人员煞费苦心地追求传记的真实性,我在过程中有很深的感动。

后记:由于王蕙玲已定居温哥华,与王蕙玲的联系一直是在网络上进行,从她的文字感觉她是个不热衷名利,行事低调的人。尽管她的作品广为人知,作为作者的她却不太为人知,也不喜曝光,言谈中也不太涉及自己以往优秀的作品。笔者采访完成后,突然发现没有她的照片,在向出版社索要时更是得知王蕙玲素来不给采访提供照片,也不接受媒体的拍照请求,心里敲起了小鼓(主编对版式要求非常严格,尤其是人物版更是要求人物照片必不可少)。开始硬着头皮向王蕙玲索要照片(自然是言辞恳切,就差声泪俱下了)。所幸,王蕙玲还算与我投缘(心里暗自揣测),提供了一张居家照片,才有幸完成了这个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