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情的浓重阴影下
摘要:
纷乱的城市里惟一永恒的传奇便是爱情,但是爱情已经蜕化成文字域里的一种想像。
每一个大都市里都有像安妮宝贝这样的女子,她们是城市的过客,生活在繁华的暗影下,宿命般地被排斥在异乡人的世界里。她们用整个生命哭泣与微笑,拼尽全力捍卫自己幻想的权力,拒绝中庸平淡。但是城市只承担她们的幻想,却从来没有成全过她们。而在暗夜的狂想里,城市逐渐成为心上的一道伤口。她们深陷于一种自在的迷茫中,找不到返乡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纷乱的城市里惟一永恒的传奇便是爱情,但是爱情已经蜕化成文字域里的一种想像。正是在这里,我想我能够明白安妮宝贝们对于文字的执迷——每一次写作都是与幻觉最近的时刻。就像落水的人渴望臂膀,迷途的人需要方向,安妮宝贝们将虚构视为一种救赎。“写作是血液里的呼叫,是无法停息的声音,如果停了,灵魂就死了。”“除了文字,你以什么生存。”
对于很多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而言,写作与文学是两个概念。她们可以将写作视为生活方式,但是,对于文学她们并没有什么责任感。说到底,写作只是一种行为,而文学则意味着创造。写作某种意义上只是小资生活趣味的一部分,作为一个写作的女人,本身就意味着自由、另类,意味着不同凡响,或者说是一种精神生活的可能性。这一代人共同地呈现出青春期式的自恋与自闭倾向,对于她们,最绝决的反抗姿态就是自我毁灭,是享乐后的自戕,而写作正是这种生活观念的实践方式之一——它是一种能带来快感的受难。总之,越小资就越写作,越写作就越小资,你无法改变现实,但是你可以在纸上做梦,或者在暧昧而又物质化的屏幕上寻找光闪处的灵感。
尽管依然保持着网络写作的很多特征,但是《二三事》呈现出的安妮宝贝已经不再仅仅只是一个网络写手。良生与莲安的故事像是基斯洛夫斯基的《两生花》,她们生活在各自的黑暗之中,互相印证,灵犀相通,共同挣扎。她们都生长在单亲的家庭中,从小便失去关爱,一个人沉默地长大。然后离开故乡,开始走离人群。经历一场注定要夭折的不伦之爱。两个女人的命运开始有了交叉点。良生不断地离开自己的情人,来到已经成为明星的莲安身边,帮助她。她说她帮她就是在帮自己,她要用对她的爱来一针一针地缝补自己。但是最后,莲安还是自杀了。良生把莲安与自己情人的孩子接回身边,开始回到人群中。找一个冷漠干净的男人,尽管知道他爱自己多于爱别人,但是他那里能够容得下她想要的平静生活。于是惨痛的青春期终于结束,成长告一段落——要等到付出那么多,忍受那么多,我们才能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凡人,才终于愿意和人群一起流动。
这是安妮宝贝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宿命与救赎的主题。莲安渴望过不同于母亲的生活,但是最后,却和母亲一样,在比自己低下的男人中寻找温情,杀人之后自杀。良生为了逃离父亲的平庸无望,嫁给了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她在不同的生活境遇下流浪,可是最终又不得不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像父亲一样。
和很多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一样,安妮宝贝坦然承认无法抵抗物质时代的种种诱惑,也承认情色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毒药,她享受这一切,但是也憎恶它。她的主人公们以圣经中的爱情来将现实理想化——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恩慈,爱是永不停息。这种面对爱情的宗教式的朝圣者心态,使她们不得不在具体的对象面前遭遇失望。“没有出路,只能相爱。然后毁灭。你不知道这种绝望,其实与绝望无关”。在妥协与固守之间,她们发现自己对于理想的亵渎。然后沉溺在自己对自己犯下的罪中,没有忏悔,并决意将一个人的爱情进行到底——爱情说到底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在爱情的浓重的阴影下,是刻骨铭心的父亲情结。良生们的脆弱从本质上说,是因为父亲的缺席。她们从一生下来就被宣判了失父的命运,而此后的情爱之路不过是要找一个父亲样的情人。他覆盖她的思想,穿透她的情感,引领躯体走向温暖安静的孩童之梦,但是现实中的“父亲”却总是令人失望。和陈染、林白等六十年代出生的女作家一样,安妮宝贝仍然陷入对于“父”的思念之中。
《二三事》还让人想到玛格丽特·杜拉的《情人》。杜拉式的短小的句式,频繁出现的句号,不断的结束和开始,黑暗中的狂舞,无缘由的爱情,一切都弥漫着深入骨髓的寂寞——“你只留得自己。用右手握住左手。你依旧只是觉得寒冷。”像杜拉一样,《二三事》中充满了回忆的惆怅与疼痛,但安妮宝贝不是杜拉,她并没有几十年的岁月来沉淀青春,她只是在三十岁时便望见一生的痛苦与无望,还有声色犬马中的无常与恐惧。
抱着毁灭的决心,去赶一场人生的狂欢晚宴,最后在死亡面前安静下来。青春的焰火终于熄灭,成长本身就是一种妥协。就这一意义上,安妮宝贝们所写的一切都是关于青春的祭文。
《二三事》安妮宝贝著/南海出版公司2004年2月第1版/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