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报道详情

脉望书香

0

收藏
翻译 报道时间:2004/4/2 作者:周章
我喜读出书人写的书。这个想法里包含一些狭促,惟其你出好书,所以读你写的书。读中,有“看”的意思,看容颜气质、脉络走向。

近年,辽宁教育出版社渐次推出一个好书方阵,如《吕叔湘全集》、“新世纪万有文库”和《万象》杂志,还有其他。对一个普通人的口味来说,这些书朴厚、高远、宁静,一如在红尘与心灵间开凿一条“护城河”,彼此伫望;如同街衢所对城堡、网吧所对森林、电影院所对萤火虫的光团,河流成为读书人默想的倚凭。

对这些书发生兴趣之后,也对做书的人发生好奇心,想寻找背后的人事。

从辽教版书籍背后“挖”出的一个人是脉望先生。从典,脉望是成仙的书虫。《酉阳杂俎》有言,书虫连续三次吞吃书叶上的“神仙”字样,便成仙了。可见人虫成仙的方法并不同,虫的方术简单一些,当然它要识繁体汉字。后知,作为“书趣文丛”的总策划,脉望乃几位道行高明的出版家名字的合署。简称如马南屯阝如麦(克唐纳)道(格拉斯)。亦有人将脉望指认沈昌文先生。再后,脉望成为辽教社颇具美誉的社标:一只顶戴书卷、御风而行的云朵,睁着大眼睛向读书人脉脉相望。

而从脉望的背后,又“挖”出一人——俞晓群。其人既书香又脉望,用“文革”的话说,是形成这些现象的“总根子”——俞晓群,哲学硕士,是专家与杂家。“专”在出版过8部数学学术著作,如《古数探秘》等;“杂”在出书博雅悠远。

有趣的地方是,一个人左手写数学(在国际科学史大会宣读论文),右手编“万有文库”、《傅雷全集》,两件事似乎捏不到一块儿,但其人多半是一位有趣的人。偶然间,得到他的一部近作(与数学无关),名为《人书情未了》,谈与书有关的人、谈与人有关的书,以及做书的情结揣想,了未了之心。

我喜读出书人写的书。这个想法里包含一些狭促,惟其你出好书,所以读你写的书。读中,有“看”的意思,看容颜气质、脉络走向。这实在有一点难为别人的意思。

韬奋著文,可做信史,时代风尚与著者用心一并展现。爱国心和时代潮是韬奋文章的本分,而出版只是他的化身之一。董桥之文诡异,像把聊斋和兰姆放在一个锅里炖。将不相干的两端牵系一手,挽一个疙瘩使之相干。好比藏家把黄花梨圈椅和剑桥旧书一道向晚。他不一定传播了什么新知,却刻意造出乖张迷离的文体,别人一学便错。沈昌文的文章好,大破大立,于不入流处入流。而俞晓群的文字,受大家熏染,但恭谨和暖。一个编国学的人、一个写数学的人,一个得到学术大师亲炙的人,捉笔著书头一件难事是确立风格,手难免受到眼的拘系。但所谓风格并非要和大师一决高下,风格实在是人格的外化,亦可做文字的表征。

在这一点上,俞晓群聪明,在书中示人以已知,亦示人已所不知。编辑手眼让他在字句间留出空白,正如他善于在别人的书稿中揣摩无字之词。说得深入一些,是写出了趣味。趣味属于“真”的范畴,居高居低都不让人感到轻狂卑下。与“真”相伴,自然就有“信”与“朴”。文章抵达此界,技术已属末端,美欤雅欤,均无可无不可。

他写考古大家张光直的学识影响,也勾画先生登高放言的磊落。而后,写张先生患帕金森氏症、腰脊其萎、言说其缓,却不失睿智。一次聚会,脉望先生由于人缘好,饭资获优惠。张光直先生置评:(脉望先生是)幽默的幽(优),诙谐的诙(惠)。浅谈说一段往事,辛酸和情味一并道出。还有,记台湾出版家东年先生,白西服、黑长发,飘逸豪饮,却吃不到席上最后一道菜,遁入醉乡。这般笔触,如面魏晋人物。还有一篇文章谈版本,俞晓群说手里是六七种《论语》版本,常用的是“文革”中间出版的《〈论语〉批注》。何故?注释明白,索引方便,绝无错字。这是好书特征之一。但此书的“好”——其实是妙——不止于注,还有批。举例: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

批判: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子曰:君子有三畏…

批判: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

注则注矣,批已批了,不亦悦乎?这就是趣味。不是“文革”有趣,而是写书人的眼光有别他人。

话说到这里,再来说一说出版人写书的话题(本不是话题,只是笔者无端提问)。如果阅尽世间好书,由此失却写书的气力,其实是读书人的损失。“天下读书种子”们端的想知晓为大师做嫁衣的裁缝们的心得。至于说到文章写法,“率性谓之道”则善莫大焉。俞晓群秉持此道,畅达、雅致,兼有一份难得的诚恳。

书,是前定的因缘。前缘即起,此情于心于手,如何能了呢?

《人书情未了》俞晓群著/东方出版社2003年9月第1版/1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