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真被逮捕后至行刑前，乔云华作为新华社记者对其进行了多次采访，李真说：“要说，我就把一生的话都说出来。让我儿子知道，爸爸是被贪权、贪钱、贪色毁掉的……”本文摘取了其中关于李真收礼和收钱时内心坦白的一个段落。

送礼的堵上门

乔：你的那些钱财是通过什么渠道收来的？

李：很少是我要的，像那些烟酒、金银首饰、玉器、健身器材等礼品绝大部分是别人送上门的。

乔：主动给你送礼的人一般找什么理由？

李：找什么理由的都有。有的是借我出国的理由，有的是生病的理由，有的是借要给我的爱人、儿子和妈妈的理由，只说“来看看”，但走时非扔下不可，有的是什么理由也不找就是硬给，甚至有的是我不收，他就死乞白赖地硬塞。一句话，只要逢年过节，或是我和我的家人有个什么事，送礼的就堵上门。他妈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乔：一般送到什么地方？

李：有送到家里的，有送到办公室的，也有送到出差住的宾馆里的，还有说不清在什么地方见面就给的。

乔：我注意到，你刚才讲行贿者为给你送钱，除去打你的主意外，还打你家人的主意，这话怎么讲？

李：行贿总得找个理由呀。哪儿有光冲一个人送的？……你不是有爱人、儿子和老人吗？好，那也就“冲”他们上吧……

乔：有“冲”你爱人送的吗？

李：当然有了。1995年春节前，张铁梦在他们单位的新建宿舍楼里要了一套房子。一天下午，我和前妻开车去看他的房子。到了他家，我们聊了一会儿。那段时间正是我前妻准备去新加坡留学前夕。张铁梦拿出了一个纸包说：“她马上就去新加坡留学了。我也没有多少钱，准备了10000美元，给她出国用吧。”我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后来前妻把这笔钱带到新加坡去了。

乔：有“冲”你儿子送的吗？

李：那还用说？

乔：行贿者“冲”你儿子行贿，一般要找什么理由？

李：逢年过节给他压岁钱。

乔：一般要给多少钱？

李：少的没下过500元，多的有给10000元。

乔：“冲”你老人呢？

李：我爸爸去世了，只有我妈妈了。“冲”我妈妈的，就是以健康为理由。

乔：举个例子看。

李：就是以张二辰为例吧。1998年下半年的一天傍晚，我在石家庄市阳光大厦请几个朋友吃晚饭，也请了张二辰。他来得早，先到了我办公室，说了一会儿话。去吃饭前，他说：“老太太身体不好，给你放点钱，代我给老人家买些营养品。”说着就拿出两个信封，放在沙发上。我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那两个信封，每个装着10000元。

乔：有没有不找理由给你送礼的？

李：有呀。不知是谁传说我喜欢过生日，所以许多人就盯着我的生日送礼。我记得，有一次过生日，我一下子就收了10多瓶生日专用礼酒，10多瓶贵重的洋酒，还有20多件金银首饰和玉器。送礼者有的我过去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送……现在一想来觉得这些送礼者很可笑。

暗抢豪夺

乔：你主动要过钱吗？

李：要过。

乔：你要钱时，一般要找什么借口？

李：中介费。这些钱中，有很大部分是工程的中介费。我参与介绍的工程大都是省国税系统的，有省国税局的北戴河培训中心、承德培训中心、廊坊培训中心、邢台培训中心、石家庄市国税局办公大楼、衡水市国税局办公大楼等。这些中介费一般是工程总造价的5%一6%。不过，不是我一人要……

乔：除此之外，你暗示过别人给钱吗？

李：忘了。

据专案组调查，原河北大野集团总经理卢鹰（已判刑）曾这样交代：“我认识李真后，跟他接触就多了。李真在我面前经常骂一个叫张铁梦的人。他说：‘铁梦不够意思，他是死罪，我把他救出来的。我要有什么花销，什么费用，非得让我说明了。’当时我就明白了。李真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暗示我，让我给他送钱。1996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开车到李真家。我说：‘快过年了。你回张家口遇见亲戚朋友，总会有些花费。我给你拿来10万元钱，你先用着。’说完我就把事先准备好的钱递给了李真。他没说什么，就随手把钱收了起来。又谈了一会儿，我就走了。”

乔：你敲诈过别人，或是赖过别人的钱吗？

李：没有。

据专案组调查，原中国东方租赁公司河北办事处主任张铁梦向办案人员讲了这样一件事：“大约是在1998年，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我去李真家串门，李真说：‘有个北京的朋友要换10万美元的外汇，你能不能帮忙办一下？’我说：‘这件事很麻烦，不好办。’他坚持说：‘这件事你一定要办。’我想中兴公司账上的外汇，反正要换成人民币，公家换是换，个人换也是换。所以，我对李真说：‘换外汇可以，要按国家的牌价换。’过了一段时间，我去国外，回来时带了10万美元的现金，这是国外某公司应付中兴公司（秦皇岛中兴电子公司）的货款和应付（河北省企业）投资公司的款项。回到石家庄后的一天晚上，我把10万美元送到李真家中，交给了李真。过了几天，李真打电话叫我到他家去，给了我60万人民币现金。我说：‘这点也不够，还差20多万。’因为，当时的外汇牌价最低是1：8.21。李真一听这个就很恼火：‘如果别人办这件事，什么也不会说，就是差了钱，也根本不会提这句话。’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心想今后再不会同他有这方面的来往了。后来，我把这60万元人民币带到北京，我自己把差的人民币补上，分别汇给中兴公司和（河北省企业）投资公司了。”

第一次收钱心跳加快

乔：你第一次收的礼品是什么？

李：做秘书时，有一个市级干部到省里汇报问题，背着领导我收了一条“中华”烟和刮胡刀。准确时间记不清了，大约是刚做秘书半年后。

乔：收下的原因是什么？

李：喜欢。那时“中华”烟还很少有人抽，感到抽“中华”烟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我记得当秘书后好长一段时间抽的烟都得自己买。有一次与几个朋友一起吃饭时，一个经商的朋友看到我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石家庄”烟，就说：“大秘书也抽这个烟呀。”他这句话虽然是开玩笑，但我听了很不舒服，感到伤了面子。之后，与别人聊天、吃饭时，我就很少当着别人面掏烟。遇到有人请客，我就点最好的烟要。要这个“派”。就是在这种心理状态下，我收了“中华烟”和刮胡刀。我记得，收那条烟后，我舍不得抽。只是有朋友来看我，或是当着朋友的面我才抽。一盒烟抽完了，盒子舍不得扔，就把“石家庄”、“红塔山”等烟放到“中华”烟盒里。这本是装门面的事，却被别人误认为我常抽“中华”烟。时间一长，送礼的开始给我送“中华”烟。说穿了，那时收“中华”烟，主要是缘于虚荣心，丝毫没有觉得是贪。

乔：自此，你就开了收礼的“戒”。第二次收的礼品是什么？

李：一幅山水画。收这幅画时，心里觉得不违纪也不违法。因为它不是名家的作品，我充其量是喜欢而已。

乔：第三次收的礼呢？

李：玉白菜。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当有人把这个东西送给我时，我不敢收，不知道这个东西值多少钱。那个送礼的人说，这不是个值钱的东西，他是从南方出差时顺便带回来的。我知道这个东西不会太便宜，但经他一说，我的心也就踏实了。我还想好，假如将来一旦事发，我可以推脱责任，就说不知道这个东西值钱，退了就是了。再加上这个玉白菜晶莹剔透，看着让人实在动心。我推辞了两下，就收下了。我记得，把这个玉白菜带到家后，放到书桌上，左看右看，觉得摆上这东西确实有气派。以后朋友来了，也会感到我的家有“派”了。那时，收这个东西更多的是出于虚荣心，就是要别人知道，省领导秘书的家与一般人的家就是有点不一样。

乔：从此就一收不止？

李：受人情、友情的影响，有时不想收也得收。我记得，一位很有名气的国有企业厂长曾以我在北京联系面宽，需要花钱为由送给我5000元，这是别人第一次给我送钱。我虽再三推辞，也没挡住。事后觉得不妥想把钱退掉，可那个厂长非常生气，几乎是掉着泪说“你瞧不起我”，并由此对我产生了某些看法。

乔：请详细谈一下当时的情况。

李：当时，我看到他拿出钱来的一瞬间，内心很兴奋，但马上又感到紧张与焦虑。我那时的心情可以说是相当复杂，对这笔钱想收又不敢收。说想收，是因为当时我每月的工资不足1000元，5000元意味着我近半年的工资，对我很有诱惑力；不敢收，就是怕此事一旦被抖出来，秘书这个工作就得玩完，甚至进监狱。因此，当他给我钱时，我心跳顿时加快，手足变得无措。我一方面想拒绝一方面又想收下，内心斗争得很激烈。在这种忐忑不安中，我还推辞了好几次。

乔：收了钱后呢？

李：心情更加复杂，快乐中伴随着惊恐不安。我记得，他一走出我的办公室，我立即点了起来，一点是5000元。看着白白得到的钱，心理产生轻松愉快的感觉，那种紧张、恐惧的情绪有所缓解。当我下班把这笔钱放在包里时，紧张、恐惧的情绪又来了，以至于在事后的两三天内都感到惊恐不安。因为受不了这种折磨，我决定把钱退回去。可最后还是没退成。

乔：对诱惑的最后一点“抗拒”就这样被彻底粉碎了。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李：（李真停一会儿。）当时我确实也需要钱。因为那时挣钱少，有时连买多少肉还得盘算一下。另外就是也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穿着，觉得自己做秘书了，就应穿得好些，得体些。我记得，在收这笔钱之前，我到石家庄市一家商场买东西时，看上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我早就想买一件像那样的当时很风行的大衣。我一试，售货员说：“你穿上很有档次，也很有气质。”她的话说到我心里了。一问价钱，竟600多元，太贵了，我就没买成。可以说我是恋恋不舍地从身上脱下那件大衣的。所以说，当那位厂长把5000元拿出来时，那件呢子大衣也在我眼前晃了起来。不过当时我还是暗下决心：这样下去太可怕了，再也不能收第二笔钱了。

乔：那为什么又收了第二笔钱？

李：当别人送这笔钱时，我本来不想要，但一想又有许多东西要买。要就要吧，反正也像上次一样，收了也没人知道。

乔：在你收受的这些钱财中，你最喜欢什么礼品？是房子？票子？还是……

李：字画。我特喜欢字画……

乔：喜欢艺术？

李：这个……倒谈不上……（李真笑着说）我担心人民币贬值，所以把这些钱存到香港时，都换成了美元，但美元也会贬值呀……只有字画这些艺术品是时间越久远，越值钱……你明白了这点，就知道现在为什么名家的字画很“抢手”了。

乔：也就是说对其余那些礼品不喜欢？

李：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反正最后都成了负担，很重的负担。我也不想要呀……那时，没办法，我只好选择你送我一瓶酒，我回赠你一条烟……有的礼品还没在我屋里放稳，就让秘书、司机搬走送人了……那时，我的家简直成了礼品交换站……我也很烦，我一个人实在是撑不破“逢年过节、办事求人就得送礼”这张“网”呀！！

李真

1962年出生，1990年11月到1995年12月，先后任河北省副省长秘书、省长秘书、省委书记秘书、省委办公厅副主任、河北国税局副局长、局长，2000年3月被双规，2003年11月以贪污、受贿罪被执行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