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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乡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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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报道时间:2013/11/12 作者:王跃文


《漫水》王跃文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年7月版/22.00元

○王跃文(作家)

我自小生活在乡村,熟悉那里的人,及风俗、风情、风物。少年时代离开故乡,同泥土越来越遥远,求学,工作,成家,为人夫,为人父。二十五六岁才开始写小说,写的都是同故乡无关的事。早想过要写写故乡,但提起笔来却相当隔膜。很长一段时间,我很不明白:那么熟悉的乡村,为什么让我如此陌生?

大约中年以后,似乎是突然之间,对故乡的思念常常逼得我胸口发慌。我开始写些与乡村有关的小说,如中篇小说《我的堂兄》,短篇小说《乡村典故》、《桂爷》。我发现自己写乡村小说,完全是另外一种状态,语言、节奏、色调、情绪,都是自己过去的写作没有过的。

我并不刻意为之,乡村生活决定了文字的面目。我虽然为自己的乡村叙事沉醉,却并不明白我之所以沉醉的缘由。直到写了《漫水》,我似乎渐渐明了自己写作兴趣变化的根源:熟稔的乡村,也许正在教我重新认识生活。

漫水是个真实地名,那里就是生养我的村庄。小说中写到的余公公和慧娘娘们,世世代代生死都在那地方。溆水是沅水支流,沅水是长江支流。因为溆水汤汤流过,漫水村四周几万亩田土无比肥沃。这方水土养育的人,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处世习惯,情感形态,是非标准。过去六十多年,不管世道如何变迁,不管历经多少风雨,乡村人身上最本真,最美好的东西从来没有消失过。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听广播里面唱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嗨!就是好!奶奶望着广播骂:好个屁,打来打去,整死那么多人!村里人听见了,哄然大笑。没有假正经反驳的,更没有告密领赏的。有人开玩笑,说:你说反动话啊,把你綯起来!我奶奶把双手往后一背,说:你綯啊,你綯啊!不綯你就是孙子!那人笑道:我就是你孙子啊!

乡村讲究辈份,辈份小的年纪再大也是晚辈。乡村伦理维系着古老的传统,以及这种传统下最美好的事物。乡村伦理抵御着,或缓冲着各种政治运动的暴力,让乡村在过去几十年的苦难里疼痛有所减少。《漫水》中的余公公可谓乡贤表率,他虽不是旧时那种读书明理的乡绅,但这方土地淳厚的民风如雨露滋润五谷,把他养育得坚韧刚毅,心灵手巧,乐善好施,豪放仗义。慧娘娘贤良,聪慧,宽厚,慈爱,亦是那方水土上随处可见的寻常女人。半个多世纪的中国,是非颠倒好几来回,人情冷暖若干春秋,余公公和慧娘娘们却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做人做事的方式。他们判断世道,不听莫名其妙的政治口号,只凭最原始和最实在的是非标准。外来政治暴力或许会暂时把乡村的人们压服,但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正直善良的秉赋不会永久地失去。

《漫水》让我懂得乡村的美好传统坚韧无比,外部世界自命的庄严或崇高在它的反衬之下变得荒诞和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