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记前人学术成果 提醒后人温故知新
摘要:

■郑培凯
“近代海外汉学名著丛刊”郑培凯主编/山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1月版/3549.00元(全97册)
晚清以来,西力东渐,西方文化思想的著作也大量译成中文,最著名的如严复与林纾的译著,影响了整个20世纪中国的知识界与文学界,使得中国文化的思维脉络为之丕变。除了西方思想经典、文学与实证科学著作的翻译,以实证方法系统化探讨中国文史的域外汉学,也对中国学术思想界产生了莫大冲击,改变了中国学术的著述方法与取向。
“近代海外文学名著丛刊”选印20世纪上半叶出版的汉学译著百种,分为三大类:“历史文化与中国社会经济”、“语言文学与古典文献”、“中外交通及边疆史”,反映民国时期学术界重视西方及日本汉学研究的成果,借助他山之石,重新审视中国传统历史文化的意义,特别是开拓了传统学术忽略的领域。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学者如蔡元培、胡适都提倡“整理国故”,以理性实证的方法,对中国文化传统作出系统化的研究,是与这些汉学译著相辅相成的。这些译著除了介绍域外汉学的成果,还引进了崭新的学术研究方法与视角,有助于梳理中国文化传统的脉络,重新整合知识结构与学术体系。虽然这些学术著作不是中国学者的成就,无法纳入20世纪中国文史学术的主脉,但是从中文译本的影响而言,起码也应当视为中国近代学术发展的支脉或潜流,不容忽视。可惜的是,到了20世纪下半叶,因为两岸政治形势的变化,这些汉学译著,除了部分因王云五重新入主台湾商务印书馆,而得以在台湾做了少量的重印,在大陆的出版界,则完全受到遗忘,甚至在许多新成立的大学图书馆中也不见踪影。我们蒐集了上百部尘封的汉学译著,呈现给21世纪的中国学术界,一方面是为了铭记前人为推展学术而做出的努力,另方面也是为了提醒新常态时期的学人,学术发展有其历史累积的脉络,可以从中汲取历史经验,温故而知新。
说到“温故知新”与这批早期汉学译著的关系,可以从两个方面来思考,以见翻译域外汉学如何反映了时代精神,为融汇东西方学术思维,重新阐释中国文化传承,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一是域外汉学的研究对象,以中国历史文化典籍为主,属于中西文化碰撞期间兴起的“国学”范畴,与五四新文化人物提倡的“整理国故”运动若合符节。研究中国历史文化,并赋予新的学术意义,是清末民初知识精英念兹在兹的心结。历史发展走到一个环节,时代的狂风扬起了批判传统的大旗,风中的英雄帮着推波助澜,却又无时或忘自己民族文化主体的未来,纠缠于“传统”能否“现代”的困境。域外汉学的出现,以西方实证方法研究中国历史文化传统,综合东西方各种语言文字材料,扩大了研究国学的眼界,即使无法打开中国文化传统是否走到尽头的心结,至少是提供了一个解惑的方向,在大雾弥漫的夜晚,看到了依稀渺茫的星光。
二是翻译域外汉学,有一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吊诡作用,逐渐化解了中国文化思维中的自大心理与封闭心态,让唯我独尊的国粹基本教义派解除武装到牙齿的盔甲,转而吸收并接受西方实证研究的学风。民国期间新式教育制度的推行、学术体系的变化、大学学术专业的创建,具体到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的成立,中央研究院规划历史、语言、考古的研究领域,都与翻译域外汉学背后的旨意是息息相关的。因此,重新阅览这批民国期间的汉学译著,对21世纪的现代学人来说,温故而知新,不但可以窥知民国学人追求新知的心理状态,也会刺激吾人反思,认真思考学术研究方法与中国学术发展的前景,更进一步,探索文化传统的重新阐释与新知介入的关系。
虽然这套丛刊不能穷尽民国时期的汉学译著,但是,能汇集上百部自从1949年以来在国内不曾重印的学术著作,再度公之于世,总是功不唐捐的大功德。忝为本丛刊的主编,我面对这批民国学术材料,先是感到纷杂无章,有些原作者的学术素养也难副当前的学术标准,甚为犹豫。后来转念一想,这是上个世纪中国最纷乱时期的学术记录,也是民生凋敝,国势颓危,内乱外患交加之际,仍有许多学者孜孜矻矻,戮力翻译域外汉学,为中国学术的承传拓展新知的坦途,不禁肃然起敬,开始用心整理分类。挂一漏万,在所难免,好在有学殖丰赡的诤友担任分卷主编,并撰写各分卷前言,实在是衷心铭感。道术之存亡,全在人心之向背。这批民国汉学译著重新问世,对我们生长在承平之世的学人,应当有激励的作用,为学术研究多尽分力,让中国学术发展更上一层楼。
(本文摘自“近代海外汉学名著丛刊”总序,有删节,标题为编辑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