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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曾和父亲一起读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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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报道时间:2016/11/18 作者:薛志丹


《和爸爸一起读书》[美]理查德·乔根森著 [美]瓦伦·汉森绘 王志庚绘/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4月版/34.80元

○薛志丹

我的父亲生于1961年,是一个“伪”高中毕业生,之所以说“伪”,是因为父亲在我记事后便略带惭愧地跟我坦白,由于出身“成分高”,上了高中,但是初中拾粪,高中结伴逃学喝酒的父亲其实并没有多少文化。

对于读书和写文章这些附庸风雅的事情,他并不参与。但是,在他与朋友推杯换盏之间,曾略带自豪地向酒友炫耀:“看,我虽然不读书,但是我培养的女儿爱读书。如今还是出版社的编辑呢!旁边都是大作家!”酒过三巡,父亲双眼迷离,已然微醺。酒友摇晃回家,临走不忘嘱咐父亲,多让我带些书回来给他的孙子。父亲应和着,却说了句真理:“咱不读书,得让孩子们读书!”

街口有个书报亭,破旧灰暗,杂乱无章地堆着过期的报纸,盒装泡面和香烟盒放在玻璃柜台的上层里,底层是平装的故事书,现在回忆起来,大概是盗版的吧。一块钱一本,品种少得可怜。刚上小学的我蹲在地上,趴在泥垢浑浊的玻璃柜台前斟酌许久。每次到报刊亭的大叔不免要夸我一顿,或许是出于一个商人急于出售一本书的殷勤,他说这孩子一定是文曲星下凡,别的孩子都是买玩具,这孩子从来都是盯着书。父亲喝着酒憨笑,“只要是买书,花多少钱我都支持”。选什么书他从不多言,更不参与我的阅读。总是默默等我选好后,给那大叔1元钱,我便随着父亲回家,他不询问我为什么选择这本书,更不会像现在的父母那样,温馨而腻歪地坐在一起朗读。我也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久久沉浸在图画故事的世界。

这是仅存的关于父亲和阅读的记忆。

青春期到成年,我开始去图书馆借书,开始去离家不远的新华书店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在这些记忆里,全是无缘无故的青春伤痛,矫情的文字,孤独的阅读,没有父亲的参与,更没有现在家庭里温馨的亲子共读。在小城市菜市场大棚下的鸡鸣鸭叫中成长,市井商贩就是故事的主人公,熟瓜烂果便是每日的配角,父亲也是这夏季腐烂果蔬气味中生存的普通人,我们生活在无数文学作品的社会背景中,甚至父亲一生的故事不亚于一部市民小说,而他从头至尾与书香门第无关,与舞文弄墨无关,与修身养性无关。

青春期时暴涨的虚荣心曾经让我嫌弃我没有出身于书香世家,同学间关于父母背景的攀比,教师子弟对手中各种名著的炫耀,驱使我越发狂热地希望从图书馆的书架中填补自己的自信心。父亲给的零花钱都用来买书,而父亲知道此事后,便每次有意无意地多给我些零花钱。母亲还因此责怪他,他给出的回答却是:“穷养儿,富养女。女儿读书多了,不被欺负。”

我甚至不曾与父亲并排坐着读一本书,或者探讨有关书的任何事情。

但是在阅读这件事情上,我开始理解父爱如山。

如嗜酒一般,他认为好的事情,总是要坚持,总要支持。也如嗜酒一般,与自己的灵魂相通的事,独自啜饮,不言自明。这种默默无语的支持,如千千万中国的父亲一样,让我行走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知道一个源于生命尽头的力量在支撑着我。即使,我们面前是鸿沟,面对面坐着,却有疏离感让我们无法用热切的语言表达和亲密的肢体接触来表达。但是,我仍然都懂得,这个粗鄙的农人是我走向世界的力量。

生我养我的人却不是与我思想同步的人。日渐苍老的父母无法给予在城市混迹的我任何智力的支持,外面的世界已超越了他们的视线。而当我在这复杂的世界里遇到无法走出的困境,一个电话几句劝诫也总能重新为我找到人生的指引。

我无法回避,我甚至以此为傲,和大多数人一样,我的父亲是难登雅室的父亲,他不读书,却教会了我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