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仁的编辑生涯
摘要:

○崔道怡
记忆就是文学,记忆就是历史,一个散文家兼编辑家的记忆,字里行间总贯穿着诗的情致。
张守仁是散文家。他的散文,情深意重,多味隽永。而他的职业生涯,则是当文学编辑。
早在2004年初,张守仁应邀到密歇根大学看望学者李陀。临别时李陀叮嘱他:“你可一定要把你了解的当代文学史的实况写下来,作为资料留存,这是对历史负责!”无疑,这不仅是一个而是诸多作家,也是同时代文学编辑和广大读者的期望。张守仁不负众望,为大家奉献了描绘他和一系列作家密切交往具体情景的著述。在他的《永远的〈十月〉》中,一个个作家的音容笑貌、举止风度,活灵活现,跃然纸上;一篇篇作品的构思情况、发表过程,前因后果,雪泥鸿爪。
张守仁是以真正纯粹的文人之心感应时代风云的,总能体现广大公众的良知与良心。在丙辰清明之夜的天安门广场,看到人的海洋、花的海洋、诗的海洋,他就意识到了魑魅魍魉必将被人民的汪洋大海淹没。“五一六通知”发布第二天,邓拓第一个以自尽表达了对“文革”的抗争。随之,推出《燕山夜话》的《北京晚报》副刊部主任顾行也自尽,被抢救过来,张守仁在医院里通宵守护着他。他守护的是一股凛然正气,可见他对正义与邪恶的态度,爱憎分明。这样正直的人格和清纯的素质,对时代和文学的变迁自有敏锐的感应。所以,张守仁等三位编辑,早在历史转折的1977年就决策了《十月》的诞生。此后大型文学刊物陆续面世,读者称之为“四大名旦”。
老作家汪曾祺赞誉张守仁“独有慧心分品格,不随俗眼看文章”,这是对这一位新时期文学编辑优秀业者杰出功绩的恰切评价。文学编辑的基本职能,是作为第一个读者和读者的代表,对初学者的处女作和名作家的新产品进行决策性的审美鉴定。张守仁不仅闻一闻味道就能够准确判断稿件的成败,而且掂一掂分量就可以恰当区分文章的等级。他“独有慧心”,建树卓著。例如,李存葆有三个题材要他挑选,一个写军人的爱情,一个写将军的戎马一生,张守仁特意选取了涉及“军队内部”尖锐矛盾的《高山下的花环》。他所挑选的,是李存葆本人尚未意识的思想与艺术含量最浓重的题材。他启发作家对“血染的账单”等三个细节加以开掘、延伸、纠结、呼应,点石成金,使作品展开宏大而广阔的社会背景,从而取得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成功。又如,文坛英才余易木,因被划“右派”,早在1962年就写出了对于“阳谋”表达反感的小说《春雪》,却只能珍藏,秘不示人。1980年该稿来到张守仁手里,他建议立即发稿。接着,余易木寄来了引起轰动的新作《初恋的回声》,由此成名。当期《十月》也因刊发此文,仅在海外就发行了2000多份……一批又一批新人,是经张守仁举荐走上文坛的,一个又一个作家因与他切磋才提高了创作水平。
《十月》创刊以来,作为编辑同行,我与守仁成为了至交。我们同时担任过鲁迅文学奖的评委;1994年至今一直同为“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编审委员会的负责人。退休多年之后,我们共同接受中国作家协会的委托,为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向各地作家组稿。当年《人民日报》发出的80多篇纪念文章,大都是我们通过一个个登门拜访、一次次电话交谈,约请一批作家专门创作的。正是由于我们出面,作家无不慨然应允,尽管命题作文,也都欣然秉笔,力求精到。其中有些作品,例如贾平凹的《从棣花到西安》,后来成为经典性篇章。我们在一起最多的话题,就是交流文坛信息,交换对于作家人格和创作品格的看法。彼此观感常不谋而合,我对他总是心悦诚服。而他的自我感觉如同园丁:“那园中花团锦簇,硕果累累,就是我诚实劳动的报偿。”在这些方面,我感同身受,我们为给作品开出生证而自信自豪,我们为给他人做嫁衣而无怨无悔。
其实,记忆就是文学,记忆就是历史,一个散文家兼编辑家的记忆,字里行间总贯穿着诗的情致。张守仁对文学怀有一种天然属性:每逢见到完美佳作,无论是否与己有关,都会由衷为之欣喜。这心态外人或许莫名其妙,而我认为这便是一种诗的情致。(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名誉委员,《人民文学》原常务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