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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倒与花样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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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报道时间:2001/4/12 作者:崔子恩

第一次接触刘以鬯,是在七、八年前,一个电影学院的台湾学生邀请我将他的《天堂与地狱》改编成电影剧本。从文学的角度讲,他的小说成熟,练达,在老成持重之间透露着尖锐与幽默。新版的《对倒》也是如此,如一种老酒,醇厚,绵远。

情节和笔法都很简约。这是刘以鬯一贯的特点。令人踌躇的,是他对《对倒》的难于割舍:这似乎不太像他的习惯。他将长篇《对倒》写成短篇《对倒》,时隔将近四年。短篇废除长篇中的“穿线人”老李,还有亚杏的母亲等角度,如同废止了长篇一些器官,把《对倒》变成为一种新生物。不知这仅仅是一种消磨时光的游戏,还是作者意识到碃篇的某些局限性:它似乎难于像刘以鬯从前的那些短篇一样凝炼、准确、精到。

两个人物,淳于白和亚杏,传统的两性分离与对立,相互隔绝,从肉身到性欲,从记忆到意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共通之处,惟一的相遇是并肩坐在戏院里素昧平生地观看同一部影片。影院散场,他们南辕北辙地走开。在亚杏的梦中,出现了一个英俊的男子,他与淳于白没有任何瓜葛。在淳于白的梦中,出现了亚杏,陌生女子亚杏成为他的梦中情人。

这其间没有什么思想或意义,只是一种简朴的结构与展示。独自一人的男人和独自一人的女人并不孤独,梦境掌握在他或她的手里,她或他可以任意展开它,让它成为一种真实。

《对倒》简体字本的出版,源起于电影《花样年华》的市场号召力。出版者和作者本人都不讳言《花样年华》对《对倒》的反作用力。在一个迷信影像与仿真的时代,这种现象应是见怪不怪。

我和我周围的一些朋友对《花样年华》评价不高。一位朋友尖刻地说,它不是用胶片仿制的旧上海的月历牌,每隔半个月,月历牌上的老美女就换一件精心打造的旗袍,以掩饰年华已衰,心意虚浮的真相。

电影《花样年华》丧失了王家卫电影的探索性,在外表的简省中辅陈出东方文化中最腐朽的奢华:压抑,和对制度的忠诚。

梁朝伟和张曼玉卿卿我我期期艾艾地控制着颤抖的身躯和欲望,困守在婚姻制的牢笼里,目光中不时闪现着困兽的期许与绝望。王家卫把这种残酷制作成为一种优美,用电影的假相打造出“相爱不能相许”的封建神话,并且供奉它,直至影片结束。

对《花样年华》趋之若鹜的观众,除去受到国际影展的诱导之外,也似乎满足了一部分“怀旧”的本需。他们在骨子里原本埋存着一段封建主义的情怀,喜欢看到别人敢欲而不敢爱地“苟活”

着,而自身却为所欲为。王家卫十分刻意地营造出一种没有床戏没有男欢女爱场面的爱情,梁朝伟和张曼玉成为影片中的行尸走肉,成为一种男人和一种女人的活动标本。性别的立场被王家卫所引用,是因为男女两性在传统文化的命意里是最具备相爱功能的元素,不爱或相爱而不结合是因为封闭---个人的和时代的,否则编导者不必把影片时间放置在60年代。这里面,还隐藏着一种古老而腐朽的道德理念:背叛婚姻的人丑恶,坚守婚姻的人美好。

相比而言,王家卫所特别鸣谢的刘以鬯却全然没有在《对倒》中表现出王家卫的道德品位和卫道士嘴脸。不过,刘先生也还是对王先生在影片中引用《对倒》的三段文字和策划《〈对倒〉写真集》表现出不能不有的重视:毕竟是影像时代嘛,文学的影响之小与电影影响之大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对倒》和《花样年华》的关系,让我看到的只是一抹讽刺的苦笑。这是别一种对称。

(《对倒》刘以鬯著/作家出版社2001年2月第1版/13.00元

《花样年华王家卫》栗米编著/中国文学出版社2001年1月第1版/20.00元)

编后记原本想约一篇《对倒》与《花样年华》作比较的书评,没想到却约到了一篇精彩的影评。不过,从本文对于“体制”的尖锐批判引申出来的也许是:即使你有幸/不幸逃脱于婚姻制度之外,你是否也能逃脱得了别的制度——单位、公房、户口、学历、职称、家庭……的压抑、封闭和腐朽?还有什么比“制度”更大的谎言无处不在地包围着你?

而对于一个原本就是时尚的制造者的王家卫(从这个意义上说先锋派就是时尚派!)只不过是又一次背叛了公众的口味罢了——他原来影片中的边缘人的形象越来越成为大众模仿的对象——而走向了回归。当欲望的泛滥和性别的滥觞正渐次成为主流和时尚之后,对“感情”的提问已经变成了奢侈。“专情”成为另一个被压抑的对象。而喜欢王家卫的人也不过只是从他的影片中寻求自己所需要的情绪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从来不拒绝商业的王家卫当然永远都成为不了英格玛·伯格曼。

其实《对倒》与《花样年华》二者风马牛不相及,故事情节相去甚远。《对倒》描写一老者满怀忆旧情绪,一少女满怀浪漫市俗的理想,从街道两端相对而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而从未相约。用意识流的手法表现两个人不同的心志而形成强烈的对照感。但是,王家卫“特别鸣谢刘以鬯先生”应当师出有名。我以为《花样年华》正是萃取了《对倒》最富想象力的一部分——讲故事的结构,一个背对背的故事(张曼玉和梁朝伟与从未在银幕上露脸的他们各自的丈夫和妻子的故事),一种隐秘的恋情(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想像、暗恋、激情……梁朝伟对张曼玉?张曼玉对其丈夫?)通常这也是电影与文学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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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文学的永恒转换成影像的可触摸感,而因为这种结构,使一个很古典的故事具有了现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