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银粉,琐琐屑悄
摘要:
陈丹燕的这两本书,很热闹,写到了巴黎、纽约、罗马,写到了欧洲的咖啡馆、时刻准备与女士调情的意大利男人、把旅行看作一次放逐与漂泊的酷毙,写到了客厅、修道院、长枝的玫瑰……梦想,奢华,爱情,格调,享受,自在,高贵,等等等等,我的脑子里五彩缤纷,陈丹燕能把万花筒转起来。
不喜欢陈丹燕作品的人,认为她写得琐琐屑屑。而我对她作品有兴趣恰恰是她的琐是她的屑。这两本书,金粉银粉,也是琐琐屑屑的:
褐色的、带着新青春风格的靠背椅,简陋地围着三张桌子。桌上的红色玻璃拉丝花瓶里,插着用了许多日子、被容人的纸烟熏黄了的假玫瑰花。墙上贴着粉红色的墙纸,不知为什么挂着一张白色波斯猫的肖像照片,那是一只俗气的猫,有银行职员太太般的表情。咖啡馆里的音乐是通常最省力的电台午间立体声音乐,播音员有点油腔滑调。
这段文字,很陈丹燕。其他写作者如写“花瓶”,写到“玻璃花瓶”至多是“红色玻璃花瓶”就到底了,陈丹燕总会多写一点,她把“拉丝”这种制作工艺也写上了;其他写作者如写“插着的假玫瑰花”,也不会像“用了许多日子、被客人的纸烟熏黄了的”这样琐琐屑屑。其实,陈丹燕的文字里一直有一种“用了许多日子、被客人的纸烟熏黄了的”时间慢慢而漫漫过去的沧桑感和无可奈何。如果把这些琐琐屑屑去掉,就没味了。这种琐琐屑屑不是赖在床上吃饼干,饼干屑掉在衣领里弄得脖子很不舒服的琐琐屑屑。这种琐琐屑屑像是一颗夹着果仁的巧克力,牙齿硬硬地咬住点什么——是什么呢,榛子?胡桃仁?花生?费着心思猜测:
(鲁特浮咖啡馆)它在底楼,墙上刷着暖暖的橘色,是患有胆囊病的人最心仪的颜色,和屋里棕色的木桌椅很配,它有一种放松的满不在乎的样子,自然而且有一点粗鲁,一点也不精致和华美,这就是年轻的气息,仿佛做错了什么,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可以从头开始。
橘色为什么是患有胆囊病的人最心仪的颜色,这可能是陈丹燕的私人典故。而猜测总是有乐趣的。所以别看陈丹燕的语气有板有眼,但在字里行间常会不经意地露出任性和不讲理。正是这任性和不讲理,使她的琐琐屑屑有了结晶体般的硬度——当夹着果仁的巧克力被我的舌尖融化,被我的牙齿嚼碎,我像一拉开关,台灯亮了,黄色的暧昧的光满溢在渲染成粉红的高丽纸灯罩里。这时,我看到了一星白色——其实是被我想象到的——那就是不肯轻易妥协的仿佛是隐藏在巧克力的花园交叉小径下的最后的杏仁奶糖,它沾在我的牙齿上,嘘着断断续续的苦气、涩气和林子里雨过蕨草的冷冷空气:
她抬起头来,注视着吹琴人,她有一双俄罗斯人特有的深切的眼睛。有时我非常敬佩俄罗斯的知识分子,他们与他们的人民之间有精神上的血肉联系。他们像最细、可质地最为优质的麻绳,每一丝麻都闪着光,他们总是把自己紧紧地绑在人民陷入沼泽的生活上,拼命地向外拉,直到拉断为止。
看来咖啡馆不仅仅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照例说来,文章中琐琐屑屑的感觉,会使文章显得小气。虽说陈丹燕的格局不大,却没小气这个毛病:
这里的气氛有些沉郁,或者说有些倦怠。世上已经不再有年轻时代那么多令人激动的事和人在周围了。有些人、有些事,磨去了心稚嫩的一面,让一颗心静下来,不容易再被打动。
因为有些沉郁有些倦怠的缘故。但沉郁常常会使文章较劲、拿架子,这时倦怠来破一破,文章也就如金蝉脱壳了。
文章能写到倦怠,就好看了。杜拉斯的《物质生活》,就是这方面的杰作。
“萍水相逢丛书”陈丹燕著/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12月第1版/28.00元(本):《咖啡苦不苦》《今晚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