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我见过的徐悲鸿照片中,他极少笑,即使一两张略有喜容的,笑得也极牵强极不舒畅,包括他年轻时。在那些旧旧的照片中,他总是那种忧郁、冷凝、倦怠的表情,到了他生命的后期,更是一副沧桑的病容。
从蒋碧薇的《我与徐悲鸿》和廖静文的《徐悲鸿一生》二书中,我们都可得知,徐悲鸿幼时家里很贫穷,他到上海谋生,也常是困顿饥饿,竟至几乎投了黄浦江。蒋碧薇在书中就反复地写道徐与她的门不当户不对,廖静文在书中则就此写徐的砥砺坚忍,“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早年的徐悲鸿,是咬着牙奔着心中的艺术女神过来的。他对艺术的痴贪贯穿一生,可以说除了艺术,他似乎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中年的徐悲鸿家不像家,妻子与他离心离德;到了结缡廖静文,他却早已被疾病和劳累损尽了身体的元气。在20世纪的中国绘画大师中,数他最夭寿,连嗜酒的傅抱石也活了60多岁,齐白石、黄宾虹、张大千、林风眠、朱屺瞻、刘海粟都是90开外的寿数。齐白石题画道:“诗者睡之余,画者工之余,寿者劫之余。”徐悲鸿寿限之劫是逃不过的吗?
这是否与他的个性有关?徐悲鸿一直不是一个很快乐的人,他的认真、勤恳、平实与他写实的现实主义画风一样。他的性格中有很多偏执和抑郁的成分,人生态度似乎既不像齐白石那样朴质和天真,也不像张大千那样放达和舒阔,更不像傅抱石、石鲁那样诗酒精神。他执着、悲悯、工稳甚或有些拘谨,20世纪的中国画家中他的轶事最少,他的风趣和幽默也最少被耳闻。
徐悲鸿的画风和他的人是具有格式塔同构般的对应性的。
徐悲鸿是最早到法国学习美术的留学生,也是最早开始画油画的画家之一。他站在中国和西方艺术的交叉点上,一方面,他在中国传统的艺术精神中浸淫,理解笔墨、喜欢书法,父亲曾是一方小有名气的画手,老师康有为又是卑唐尊碑的书坛名耆,幼时他已耳濡目染中国和中国艺术的信息和基因;另一方面,他到巴黎之后,便一头扎进了素描、油画和卢浮宫中,懂得了人体解剖、明暗、透视、比例,他早年所画的人体习作皆是美仑美奂的精品。但这一时期的油画除了技术功底外,构图和趣味仍常常是中国式的,如《吹箫》、《远闻》和《抚猫人像》等。
及至后来,徐悲鸿又往往以中国画为载体来体现这种中西结合的画法。他的中国画被称作“新中国画”,造型符合人体比例,脸上有立体明暗关系,十分强调写意,例如《愚公移山》、《李印泉像》等。
徐悲鸿给一般欣赏者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笔下的马,这就如同齐白石的虾、张善子子的虎和黄胄的驴一样,是其看家的品牌。他在画马上下过大工夫,“速写稿不下千幅,并学过马解剖,熟悉马之骨架、肌肉、组织,夫然后详审其动态及神情,乃能有深”。他的马清俊瘦挺,下笔准确,神态萧然,“如今敲瘦骨,犹自发铜声”(李贺诗),“一扫万古凡马空”(杜甫诗),唐代李公麟、韩干后,无人能超过徐悲鸿。
徐悲鸿又是现实主义的,他对造型的苛求甚至影响到他的抒写性。他的中国画与目无成法的齐白石、追求传统意趣的张大千、点染自成一格的黄宾虹相比,是少了许多的自然率真,他自己也认为“始知真放在精微”。我们今天看他的画,也可以感觉到他的拘谨。虽然他提倡“独持偏见,一意孤行”,“致广大,尽精微”,但他的画仍给人以未能达到自由境界的遗憾。
徐悲鸿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人,他常常用国家和民族的角度来思考和作价值判断。在艺术上他极为反对描摹古人,主张到底层生活中去写生。他所生活的时代又是求亡图存、内忧外患、战乱频仍的时代,家国之恨常常化作了他的许多关切现实的画作——他为抗战捐了许多画和钱。
在人际交往方面,徐悲鸿较少为人诟病,不似许多艺术家那样特立独行。陈师曾之后是他将齐白石推到了画坛领袖的地位,这在当时是需要胆识和勇气的,因为北京的许多人不接受这位湘潭老农。他请这位木匠出身的老画师到国立艺专来讲课,不惜三番五次,他对老人说:“我一定在旁边陪着你上课。冬天,给你生只炉子,夏天,给你安一台风扇,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他论白石老人的艺术曰:广大精微、中庸之德、具备万物、指挥若定、妙造自然。后来白石老人写诗给他:“草庐三顾不容辞,何况雕虫老画师。海上清风明月满,杖藜抚梦访徐熙。”单从这一点看,徐悲鸿对中国美术也功不可没。
徐悲鸿的一生在爱情上起起落落,他与蒋碧薇有着28年的婚姻生活,但其中大部分时间却只有一个夫妻的名分。其中原因,除了张道藩的插入之外,徐先生本人的少有儿女情长、独钟艺术女神的个性以及蒋氏的不甘寂寞是更大的分缡之因。徐悲鸿没有持续享受他们私奔时的爱情果实,后来,廖静文的出现使得他受伤的心有了慰藉。但从廖的记述中,我们也可发现徐悲鸿不是一个对女性很关怀、很周到的人,他常常失约,而廖静文对徐先生更多的恐怕也是对师长般的景仰和景慕。
而心底里,徐悲鸿是怀恋着年轻时的蒋碧薇的。爱,和艺术一样,不讲道理。
徐悲鸿认为西洋画的材质“可尽术尽艺”,而中国画的材质“不能尽术尽艺”,但他后来又以中国画作为主要表达形式。他又不尽意,所以他的矛盾使得他的艺术和人生整体上显得摇摆。这种摇摆使得他的中西画都有温吞之感,未能成为开宗立派的画坛昆仑。同样的中西背景,林风眠就不同。
《徐悲鸿一生》廖静文著/山东画报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年3月第1版/6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