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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朴初诗词曲手迹选》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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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报道时间:2001/8/2 作者:启功

生固欣然,死亦无憾。

花落花开,水流不断。

我兮何有,谁欤安息!

明月清风,不劳寻觅。

——赵补初遗嘱

赵朴初遗墨

赵朴初先生的大名,不但我国各界无不敬仰,乃至东亚、西欧人士亦莫不尊崇。他为人慈祥,从不曾有疾言厉色,对人热情指导,片语只辞,听者无不心降首肯。这可以说是先天禀赋,也可以说是后天修养。如说是先天禀赋,今人无从印证。推论后天修养,我理解当有两大方面的来源:一是自幼读儒家书,受到民胞物与的深厚熏陶;二是长时间在作公益事业,救死扶伤,养成先忧后乐的性格。我个人自幼浮躁,轻喜易怒,遇事碰了钉子,也想改正,但想改的后天心愿,总扭转不了原来的浮躁的劣习。这种毛病自幼已成,遇到夙有威严的长辈,有畏惧心,也会想到发愤改正,但总不如见到慈祥的师长,在见面后默默相对中即使人心平气和,矜平躁释。这样的感受,足有几十年。在中年以后得见朴初先生,使我有如见到幼年尊敬的师长时那种感觉。

我见朴翁时多谈诗。我在三十多岁时,陈苍虬老人在北京。我去求教,老人有时半晌无言,拿一本诗稿相示;我也默默翻读,一语不发,这时感觉的收获,无比充实。及至见到朴翁,不知什么缘因,极似拜谒苍虬老人的感觉。这并非因朴翁与苍虬老人有亲戚关系,只是后来偶然见到朴翁几上摆着《苍虬阁诗集》,我才恍然,性格上、修养上有针芥之契,给予后学的影响,并不专在语言指导等等行动上。

朴翁的诗歌词曲,曾刊过两集,我都仔细拜读过,至于随手写在长笺短札上的即兴之作,更无计其数。朴翁诗才有如地下伏流,随处凿取,即得甘泉。挹而饮之,恰如孔子所云,足以兴、观、群、怨,庄者足以通禅,谐者可以风世。五四运动以来,诗以语言分新、旧,而朴翁之作,诗则古、今各体,词则令、引诸调,无不符其规格,而自度诸曲亦复随机涌现,恰如唐人孙虔礼论书所云“古不乖时,今不同弊”者。吾今所谓弊者,非指格律、平仄、对偶诸端,更无关其语言辞令之为今为古也。今曾见有“诗人”者,咏一家庭、社会诸端,只书一字,即号为最新一体,则南朝周兴嗣之《千字文》即足以称《千首诗》,宁不异哉!

吾读朴翁之韵语,受其“不言之教”,所作亦有谬蒙朋辈见许者,古、今、律、绝诸诗,小令、长调诸词,或有学步古人者,而谐语入词,或悼亡长篇,虽承友好称许,而自愧只同乞儿之“数来宝”。其谐实自读朴翁之《哭三尼》以壮其胆,而雅俗之判,未学滋有深愧焉。朴翁手书时词诸作,率由友好求索,或有佳辰令节,刊物所需题咏,自非邺架所存,甚或刊物之编辑单位亦无所藏弃者。记得曾闻朴翁见告:东渡日本时,曾戏拟其“俳句”,盖五、七、五言三句,有如中土之《十六字令》也,旅邸中信笔而书,一行竟得百余首,归来誉清,竟已失去。又或远程出国,或乘飞机,或由铁路,长途无俚,乃默诵《心经》,一日能诵数百遍。窃闻以为日课如斯。朴翁曰:非此长途,便少暇晷矣。于此以知翁之吟诗、诵经,同归摄心养性,自然流露,迥非宋人陈后山之苦吟者堪相比拟者也。

朴翁擅八法,于古人好李泰和、苏子瞻书,每日临池,未曾或辍,乃知八法功深,更无怪手书韵语之罕得传为家宝者矣。

今朴翁夫人陈邦织女史旁搜博采,仅选得遗墨一百三十余幅,影印成书,从兹双绝流传,益为学林添一善本矣。

(《赵朴初诗词曲手迹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5月第1版/22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