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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取一瓢饮弱水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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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报道时间:1999/7/6 作者:陈克艰

本书决不止于静态地罗列材料。它的最大好处,在于对材料的宏观把握。作者在绪论里,将晚明至晚清的西学东渐,分成四个阶段,开列五大主题,抓住四条因果,搭成一个既有整体性又有具体性的框架;又在往后的叙述中,运用和充实这个框架,作者于是展示出一个动态的历史过程
西学东渐是中国近代史进程的一大关键问题。我们现在从小进学校,这个学校制度,是从西方“渐”来的;在学校里读书,绝大多数科目,也是从西方“渐”来的。也许因为“渐”的过程早已结束,我们正处于某种“定态”之中,久而久之,“便遗忘了“定态”的来历,仿佛“定态”开始以来即是法尔如此的“衡态”,以至于不少论者,操着完全西方化的概念和句式,却热衷于讨论“现代化能不能等于西方化?”“为什么明朝以后一向先进的中国科学会落后?”“设若没有西学传播,中国会不会自己产生出现代科学来?”等等问题。以空洞抽象的理论态度对待本质上属于历史性质的问题,是一种相当流行的毛病;然而,只要所论问题上有既充实又平实的史著出来,它就可作流行病的解药。读了本书之后,我越发相信:上述那些问题没有意思,是些伪问题。
熊月之先生的这本《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可以说是这个领域迄今最完备的一部著作,无论是领域相关的同行,还是有兴趣的外行,还是偶然涉足的读者,都能从中开卷受益。我想打一个比方:每新到一地,我们总希望获得一张详细清楚的地图,以便对当地形成一个整体性结构性的观念;然后再深入参观某些点,得到具体真切的感受,这样才算到过该地了。时间不等于空间,就空间而言,读地图和实地游历毕竟是两回事;但好的历史书引导人游历于时间之中,既可作地图之用,复能令人起亲历的实感,此种境界,本书则庶几矣。
本书搜集资料极其丰富,凡与西学传播有关的重要人物、机构、刊物、书籍等,都作了详尽考察,有些原始材料,国内已难寻觅,是作者远涉重洋,去英、美等国挖掘出来的。作者取材,独具法眼,所以往往能小中见大,例如,述及好几位传教士的事迹时,都从当时的报纸上摘录其中国友人的赠诗,或抒离情,或赞友谊,或称功德,不必加辞渲染,我们现在已很陌生的一种文化氛围,于是就活脱脱地写象出来了。熊先生不惮烦难地做了许多有意义的统计工作,例如,傅兰雅创办的《格致汇编》堪称中国最早的科学杂志,它有一个很好的做法:设“互相问答”栏目以联系读者,普及知识;本书考察了不同阶段读者提问方式的变化,显示出平民中知识水平的提高;本书还统计出写信提问题读者的地域分布,反映了晚清时期西学的传播,以上海为中心,呈浪圈形向四周扩散的特点。熊先生的考证功夫,在书中也处处有所表现,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对魏源《海国图志》材料来源的查证。魏源从未出过国门,也不通外文,却写出了一部“以博胜”(梁启超语)的世界地理大著;搞清楚魏书中材料的来源,对于了解西学传播的情况,无疑极有价值。熊先生的查证几乎是穷尽性的,他把《海国图志》引录西书的情况制成详表,哪本书引录过几次,引录处的卷数页码,一一分明;他还考证出魏书引录过26次的刊物《每月统记传》即是《东西洋考每月统纪传》(“每月统纪传乃当时刊物的统称,不是刊名。)
当然,本书决不止于静态地罗列材料。好比一个人,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只有有机地组合起来,才是活的,本书的最大好处,在于对材料的宏观把握。作者在绪论里,将晚明至晚清的西学东渐,分成四个阶段,开列五大主题,抓住四条因果,搭成一个既有整体性又有具体性的框架;又在往后的叙述中,运用和充实这个框架,作者于是展示出一个动态的历史过程。例如,传播主体与受传对象的心理距离,是西学东渐过程中始终起作用的一个因素,但是起作用的方式却因具体情境而异。距离并不总是产生排拒,有时候也会产生吸引。晚明利玛窦等传教士,戴儒冠,习儒书,以耶补儒,以儒证耶,故能与受传对象搞好关系。而到了晚清,欧美传教士在不平等条约的保护下,“挟胜国之势,夸救世之口”,虽占政治上的便利,却拉大了与受传对象的距离,反而妨碍西学传播。像这样对历史过程作如理平实的解释,与夫抽象地讨论不同的教义究竟能不能相互融合之类的理论问题,不可同日而语。
“弱水三千,我取一瓢饮耳。”这本内容丰富、平正通达的大书,对不同的读者,自会有不同的教益。我个人读了以后,就颇受启发,想到好些问题,这些问题,如不是读这本书,是无论如何不会到我脑子里来的。
举个与翻译的西书对中国读书人的影响有关的例子。孙宝王宣是一个视野开阔、思路清楚的读书人,他读傅兰雅译《佐治刍言》有关反对垄断一节,就起了疑问:“有此说也,则专利一法岂亦有弊乎?”反对垄断和保护专利,是自由主义经济思想的两个重要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