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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个人阅读心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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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报道时间:2008/11/4 作者:钟健华,俞晓群,谢其章

别忘了,请给我诗句

■钟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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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健华,1951年生,经济学研究生,华中科技大学兼职教授、研究生导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历任江西省文化厅长,江西省民政厅厅长,中共抚州市委书记、抚州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江西省出版集团公司党委书记、江西省出版集团公司董事长、江西省出版总社社长。发表过诗歌、散文、报告文学、政论文章等一百多万字。1987年出版《理想与品德》,1992年出版《未来10年中国共产党建设展望》,1994年出版《市场经济知识大全》,1997年出版《钟健华书法作品集》,2001年出版《钟健华书法集》。曾获得过全国党建著作二等奖、江西省青年社会科学著作一等奖。2000年在日本名古屋市举办个人书法作品展。

如果说,30年,在历史的进程里只是沧海一粟,那么对一代人来说,30年,有太多的痕迹值得我们感动、铭记、沉潜和反思。

2008年,我们历经了太多的悲和喜,泪水总在我们的心里流淌,而刚强也益发成为我们抗击风霜刀剑的利器。为什么我们能够愈挫愈勇?站在历史的节点,我想起了上上世纪的一个黎明,德国诗人荷尔德林高声吟唱:“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哲学诗人荷尔德林在一个多世纪前究竟吟诵了什么?为什么如此令人神往?咀嚼着荷尔德林诗句的真谛,我恍然顿悟,也许我没有荷尔德林般的审美思考和悲悯情怀,但诗意地栖居,确实可以让生活把诗意的阳光播撒在心灵深处,像一条潺潺的小河,流淌在心灵的沟壑。

岁月的尘埃让过去的30年变得渐行渐远,但诗意始终荡漾在我的心间。回望三十年,得失寸心知。好在梦中弥漫着书香,亦真亦切。我因着这书香,倒也能清晰地搜寻出自己过去的点点滴滴。

现在的人们乐于读庄子、说庄子,但有多少人能够真正领悟庄子的好友惠施曾经说过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样一句箴言的真谛呢!庄周真是一位旷世哲人,同时也是一位绝世文豪。你只要读过他的书,他自会说动你的心。他的名字,两千年来一直镌刻在人们心中。我从大学时期开始就非常喜欢老庄,很多人把老庄看得很消沉,觉得是一门“出世”的哲学,但我从老庄哲学中悟到更多的是砥砺人生的力量和做人做事的道理。而刘再复写的《共悟人生·父女两地书》里面,也有很多做人、做事、为官的道理,对我启发也很大,我也看了很多遍。“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所以,在人生的历程中,我在恪守职责奋力前行的过程中,也把很多事情看得很超然,不太会背上心理包袱。

我记得美国人梭罗曾经在他的著作里说过:“如果更审慎地选择自己追逐的职业,所有的人也许都愿意主要做学生兼观察家,因为两者的性质和命运对所有的人都一样地饶有兴味。”现在看来,这句话给我的感触很深。命运仿佛是一个轮回,三十年间,我由一个读书人,渐入仕途,又由仕途回到了我十分喜爱的出版人的角色,仍然可以焚香煮茶,与书为伴。即便是在期间数十年的从政生涯,也是一条弥漫着书香的读书之路。

记得大学毕业仅两年,机遇就垂青于我。我成了地委组织部的副部长。我们这一代人很多都有这样的体会。原本想成为诗人的我一脚踏入了仕途。实话说我当时并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两年后地委叫我去下面担任县委书记或县长,我考虑再三竟然心生推辞之意。其时,我大概还属于愿意在“故纸堆”里孜孜以求的书生,执笔为文,或许斐然可诵,但执政为民,却真是尚且惶然恐失,当时我的大脑中还是装满了琴棋书画和“之乎者也”。

30年前,是知识解冻的时期,是久旱逢甘霖的时期。“你无法想像那个时候人们对知识、对图书的渴求到了多么狂热的程度:新华书店门口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一本书在很多人中间传阅很快变得破旧不堪。”有学者这样回忆当时的情景,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

和当时的人们一样,我的阅读激情被无可阻挡地,甚至是不可救药地点燃了。先秦文学,诸子百家,唐诗宋词,明清小说,现代文学,以及上两个世纪的西方名著摆满了我窄窄的床头。前些时间有记者来采访,曾问及对我人生影响最为深远的书籍有哪些。从哲学、价值观、人生观这个层面而言,还是孔子、老子、庄子的著作和英国哲学家罗素的快乐哲学,上述先哲的经典,我读了大约不下十遍。现在想来,当时的阅读大体上有两种倾向,一个是价值观的一场拨乱反正。那个时期,特别热闹的是关于人的讨论,“人性”、“大写的人”、“个人的主体性”、“个人的自我设计”等成了人们挂在嘴边的流行词汇,随时随地都可能引发一片争论。萨特、加缪的小说由此成为人们追捧的对象。二是思想解放的力量形成了一种在精神和物质层面集体向上的合力,这种合力裹挟着一种甚至可以说狂热的革命浪漫主义色彩,并最终涌现出一种改造社会的冲动和求新求变的力量。

就阅读而言,上世纪80年代是一个充满激情、令人振奋的年代。那时,大家的阅读热点比较一致,知识结构也比较相似,所以能够在一起讨论和争辩,非常热闹。我很赞成一个观点:当时的阅读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蓄势”——犹如一个巨大的蓄水池,一旦掘开了渠道,就会形成轩然大波。

就是在这样的阅读环境下,我在老庄的淡然中徜徉、在经典阅读和大众阅读的潮流中颠簸,在年轻的冲动中起伏。这让我的性格,交织着血气、勇气还有书卷气。现在想来,这血气、勇气和书卷气在我身上至今仍然没有被时光磨灭。记得在从政的过程中我曾写过两次辞职报告,都是要求去大学教书。在旁人看来,我是幸运儿,而立之年就是处级干部,不惑之年成为地厅级干部,领导信任,组织重用,正值春风得意之时。但我是个理想主义者,辞职的原因主要是不愿意纠缠世俗而复杂的人际关系。现在一想到自己当年的血气方刚,仍然会哂然一笑。让我欣慰的是,在这个阶段,我一共出版了5本专著,在全国发表了60多篇论文。

读书养我之气。通过阅读和思考,我从踏入社会起就认定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官都要大气,要讲正气,要有骨气,正所谓“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我所工作过的地方,大大小小算起来十五六个,但值得回味的是,无论在哪个岗位,我都与文化结下不解之缘。我做过宣传部副部长、文化厅长、民政厅长,也做过抚州市委书记。抚州地方文化浓郁,其临川文化照耀古今。临川文化一个突出的特征是自宋以来,名人辈出,呈云蒸霞蔚、俊采星驰之势,名儒巨公,彬彬辈出,不可胜数。临川之所以能成为闻名的才子之乡,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临川人有着孜孜不倦的求学精神。临川人“乐诗书而好文辞”,“地无城乡,家无贫富,其弟子无比学,诗书之声,尽室皆然”,“为父兄者,以其子与弟下文为咎;为母者,以其子与夫不学为辱。”临川文化的标志性人物汤显祖中进士后,仍秉烛夜读,毫不懈怠。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我想文化和书香是我生命中的另一种养料,在抚州工作期间,茶余饭后,我常常徜徉在临川先哲的思想空间。我想,在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工作,幸甚快哉!

我交游于文人雅士之间,浸染于临川文化之中时,我时常感到,国民阅读大环境并不乐观。上世纪,“知识无用论”一度浮现,发财梦盘桓在每个人的心头,这种转变似乎发生在一夜之间,一种在精神文化方面的向上冲动逐渐消退,文化价值开始失落。对社会阅读的主体中青年人来说,激情消失之后,精神空间似乎很快就被苦闷、无聊、失落和真正的迷茫所占据,随着拜金主义和消费主义的逐渐蔓延,一场相对持久的“人文精神大讨论”在知识分子中展开,而对于大众来说,文化已渐行渐远。电视的普及无疑将更多人的视线从书本上拉走。

如果说上世纪80年代是激情式阅读,那么1990年代就是学习型阅读,其最大特征是阅读目的向功利性的重大转变,社会阅读方向也由“文化价值”彻底转型到“知识经济”,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读书要读有用的书,花钱读书,就是要学到赖以生存的知识和技能,获得谋生的各种文凭证书。诗歌、哲学等人文阅读内容由此退却到边缘状态,代表新大众文化的电影、电视和俗文化消费,渐渐占据了主流的阅读空间。

所幸的是,我远离了这种社会阅读风潮的裹挟,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我沉浸在阅读的世外桃源,滋养以心,营养以气。我从传统文化中慢慢领悟到,书卷气可贵,但不宜太多;对未来要有一种合理的期望值,要有一颗平常心;做人做事为官要有大智慧,不要耍小聪明;要学会外圆内方、柔中有刚、绵里藏针、引而不发,要领会沉浮升迁皆人生。传统文化和经典著作成了我不离不弃的良师益友,且如,山间之清风,江上之明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此造化之无尽藏也。期间,我有幸接受了华中科技大学兼职教授之职,在三尺讲坛,在方寸之间,我能体会到价值观的认同和心灵间的共鸣。

2006年,我到江西出版集团工作。说实话,到出版界工作后,我这才发现,原来读书为文于我是这样的喜爱,原来传统意义上的出版也可以做成一个很大的产业。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部门,原来也蕴藏着那么多的文人雅士,这是我非常喜欢的。这份我喜爱的工作,令我投入了全部的心智和精力。到出版集团之后,我更加深刻认识到,一个人也好,一个民族也好,精神世界的引领到什么时候都是不可或缺的。进入21世纪后,国人的阅读站在了新的关口,这是个多元阅读的时代,时尚思潮的追求轰轰烈烈,怀旧情绪的泛起绵绵不绝;传统阅读寻机突围,新兴阅读方兴未艾。出版是历史的镜鉴,是未来的觉知;出版是力量的积聚,是智慧的结晶;出版是照耀前程的灯塔,是创新世界的源泉。在新形势下,出版更要担负起自己的使命,要坚持“导读世界,领航人生”的愿景,多出书,出好书。我对我的同仁,也对我自己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构建一个读书人的精神家园,提高出版人的幸福指数。令我欣慰的是,我所在的江西出版集团在我和我的同仁的努力下,正一日日地呈现出了她崭新的面貌。

英国作家塞缪尔·斯迈尔斯说:“书籍具有不朽的本质,在人类所有的奋斗中,惟有书籍能经受岁月的磨蚀。庙宇与雕像在风雨中颓毁坍塌了,而经典之籍则与世长存。”

书籍渗透人心,诗随血液循环。记得早年我曾经写过一首诗,名为《别忘了,请给我诗句》,我一直把这首诗歌作为我心灵的告白:

一天,我走进一栋豪华的大厦/我要索取诗句,

可不知找谁/我朝着沙发和闪光的办公桌/转告一位乡亲

的呼吁/同志,假如你是人民的公仆/面对贫穷的沟壑切

莫赞誉/贡献你的汗水和心灵的珍珠吧/让幼小的心灵不

必为学费担忧/让每个婴儿都能在母亲的怀里恬睡/让富

裕去扳直压弯了的身躯/让每一寸土地都撒满金色的诗句!

感谢生活!生活和阅读给了我诗句!

感谢生活!生活和阅读使我诗意地栖居!

在路上,终难忘,依旧是书香

■俞晓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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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晓群,中国当代作家,出版家。1956年生,哲学硕士学位。1982年从事出版工作至今,曾任辽宁教育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现任辽宁出版集团副总经理,《万象》杂志主编。

秋天的雨滴,像云雾中射出的水晶之箭,沿着斜斜的冷风,嗖嗖地落向山峦、旷野、江河……我站在窗前,望着低沉的雾霭,回想过去30年往事。蓦然,一丝感伤的情绪袭来,像浓云一样布向我的额头;眼中的泪水也如清澈的雨滴,几乎要飘落下来。怎么了?我恨恨地责骂自己:为什么要感伤呢?说起来,我这点“类小资”的情绪,本源于《中国图书商报》的约稿,他们让我谈一谈在过去的30年里,有哪一本终生难忘的书?听到这样的问题,我立即又想到那本书,还有那位久已逝去的作者,一下子就陷入感伤的情绪之中。

这本书的名字叫《世界数学史简编》(辽宁人民版,1980),作者是梁宗巨先生。我最初知道此书是在1982年,当时我们几个理工科大学毕业的青年人,被分配到辽宁人民出版社文教编辑室工作。上班第一天,一位老编辑给我们来个“下马威”,他指着桌上的一部书稿说:“读一读稿子,限你们3天内,每人写一篇审稿意见。”交稿那天,老编辑把我们的“审稿意见”贴在墙上,让更多的老编辑们围观。我平生第一次品尝到“文化羞辱”滋味,错字、标点、格式、文体,处处都是毛病。“这样的文字基础,怎么当得了编辑呢?”一位老编辑小声议论着。我忍不住接话:“我们是学理工的嘛,怎么能比得了你们文史哲出身的人呢?”闻此言,那位老编辑递给我一本《世界数学史简编》,他说:“读一读这本书,它的作者梁宗巨是复旦大学化学系出身,但他的文字水平远在我们这些人之上。”

当时,我晕头晕脑地捧着《世界数学史简编》,半为掩饰地翻读起来,没想到一下子就读进去了。它本来是一部学术专著,梁先生的笔法却像讲故事一样,条理清晰,文字干净,注说完整,容易理解,妙趣横生。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数学史研究,并且后来在这一领域内徜徉了很久,读了很多科学史的书,编了很多科学史的书,还著译过几本相关的书,比如《自然数中的明珠》、《数学经验》等。我常想,当年如果不是我更喜欢出版工作,一定会皈依梁先生的门下。

在“审稿门”事件之后不久,我向那位老编辑表示对梁著的敬佩。他把我领到书稿档案室,找出梁先生的原稿让我看。阅后,我更加折服得五体投地。整整40万字的书稿,用钢笔一笔一划写成,没有一个错字,没有一处涂改。怎么会这样完美呢?老编辑说:“梁先生写作,选用比较厚的稿纸,写错字时,他就会用刀片将错字刮掉、重写,决不肯涂抹。另外,你仔细看梁先生的字,它们的笔画都是绝对准确的,‘点’就是点,‘捺’就是捺,决不会混淆。”接着,他还谈到索引,梁先生坚持一定要列出中文、外文两套检索,等等。实言之,对于一个青年人、一个小编辑来说,这样的书稿范例无疑会产生终生难忘的记忆。1992年,我写《数术探秘》时,通篇书稿真的就没有一处涂抹。

后来,梁宗巨先生成为我最重要的作者。他是辽宁师范大学数学系教授,我多次登门拜访,坐在他窄小的书房里,了解他学术研究的思路和动态,甚至更愿意了解他充满个性的生活态度。我问他为什么选择“世界数学史”研究?他说,这是一个学术空白,也容易出成果。你看西方的科学史名著,像丹皮尔的《科学史》、沃尔夫的《十六、十七世纪科学、技术和哲学史》等,都很少提到中国古代科学的贡献;《古今数学思想》的作者克莱因甚至在序言中明确写道:“为着不使资料漫无边际,我忽略了几种文化,例如中国的、日本的和玛雅的文化,因为他们的工作对于数学思想的主流没有重大影响。”英国的李约瑟博士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毅然投身于中国科学史的研究,结果他的成就轰动整个世界。我们是中国人,更应该有所建树。

我问他那本《世界数学史简编》为什么写得如此流畅、如此完美,甚至超越了学术专著固有范式的窠臼?他说,这里面包含着一个人生命的意义,还浸润着生活的泪水和血水。其实梁先生早在1960年代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一部40万字的《世界数学史》书稿。但是,“文革”的风暴打破了他生活的宁静,也摧毁了他的学术研究。他的妻子被说成是国民党特务,他的女儿受到造反派的惊吓而精神失常,他的哥哥梁宗岱被关进牛棚,他的书稿也被付之一炬……等到这一切都烟消云散的时候,他再拿起笔,心中的学问已经化成一种宗教式的崇高与冲动。生活与生命的意义都被结成文化精神的力量,支撑着梁先生那支神来的妙笔。我问他下一篇文章是什么?他说是《零的历史》。此文一发表,就轰动了数学史界。我问他下一部学术专著是什么?他说是《数学历史典故》。此书一出版,台湾九章出版社立即购买了它的繁体字版权。我问他再下一部学术著作是什么?他说是《世界数学通史》。我们马上签下此书的出版合同,渴盼着这部巨著的完成。1995年秋,他终于完成了《世界数学通史》上卷。但是,不久他就病倒了,再也没有了提笔的力气。当生命的气息耗尽最后一点脉动时,精神的支撑也在瞬间消散。1995年11月20日,梁先生溘然仙逝。

记得1996年元旦的那天晚上,我打开自己的《编辑日志》,试图从“我的作者”栏目中划去梁先生的名字,禁不住热泪喷涌而出。后来,我这样感伤的情绪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世界数学通史》上卷出版,直到梁先生的学生孙宏安、王青建接续完成下卷的写作,直到中国出版集团将这部大作收入“中国文库”,直到今天,我又一次伴着秋日的凉风斜雨,回望那一点书与人的往事……

三十年来买书记

■谢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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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其章,藏书家。近年来勤于撰述,出版多部关于旧书刊的专著,计有:《漫话老杂志》、《旧书收藏》、《老期刊收藏》、《创刊号风景》、《创刊号剪影》、《封面秀》、《梦影集——我的电影记忆》、《搜书记》,被誉为谢氏“书影系列”。

1978年,我上班的地方,离繁华的西单很近,西单有新华书店,还有旧书店。我养成了跑书店的习惯,下班之后总要逛上一圈。那时的书店还不是开架售书,你要哪本,售货员就给你拿哪本,所以当时有很多漫画是讽刺不开架售书之弊的,呼吁了很久,书店终于实行开架售书了。30年前,就是关于开不开架这点小改革,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有的书店开了又闭,理由是读者白看书不买书,而且书时有丢失。我老逛书店,久而久之和书店抓“雅贼”的便衣也熟了,他告诉我哪个人可疑,西单是大书店,每天都要抓四五个“孔乙己”,这些人里有身份特高的,如大学老师等。现在回忆起当初书店的种种怪现象,颇觉可笑,在当年确是实情。改革开放30年,它所带来的变化,不是突变而是渐变,我们今天习以为常的买书方式,很多是当年无法想象的,开架售书算什么,现在甚至连书店都不必去直接上网买书好了。

买书30年,我与别的读者稍有不同,我虽离新华书店近且有熟人,但对大家那几年疯狂抢购世界名著,我好像从未参与过。我一开始关注的就是期刊,像《文化与生活》、《世界之窗》这两本印象尤为深刻。《文化与生活》1979年1月创刊,开始是季刊,只在新华书店有卖的,错过了就买不到了。《世界之窗》也是这一年创刊,双月刊。“十年”浩劫,既谈不上什么“文化”也谈不上什么“生活”。现在回过头来评价这两本期刊,我认为它俩是破冰之船,《文化与生活》打开了向内的窗口——原来生活可以如此有趣文化可以如此丰富;《世界之窗》打开了向外的窗口——原来世界美好的一面也是人类共同创造的。现在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准几百倍地高于30年前,什么门类的期刊杂志都有,可是具有启蒙意义的刊物,我还是推荐这两本,这两本杂志的前100期我都完整收藏着,1990年代以后我不买它俩了也不知它俩怎样了,它俩已完成了历史使命。

还有一本杂志几乎见证了改革开放的30年,它几乎与改革同步,这本杂志就是至今还健在的《读书》。1979年4月,《读书》打着“读书无禁区”口号问世了,它带给思想界与读书界的震撼,怎么评价也不过分。《读书》不是一本闲情雅致的读物,它表达了读书界在改革进程中的思考与困惑,它大量引进国外的新思潮,它为大量被耽搁了10年之久的老一辈作家提供了写作的最后的空间,如张中行、冯亦代等。我存有全份《读书》,甚至搜罗到了《读书》的香港繁体字版。今天《读书》的影响力远不如当年了。似乎也完成了历史使命。

除了以上三本杂志,陆续还有许多的各式各样的杂志在最初的十年(1978~1988)问世,最多的时候,我每个月固定买二十几种杂志,20年后减到了二三种。那10年真是接受的年代,不像现在拒绝远多过接受。求知的欲望在那10年似乎透支殆尽,很难为情的是我留下来的期刊没有一种是文学的,如很有名的《十月》、《收获》我一本也没有。我的床底下有十多个纸箱子,那里面放着《集邮》、《环球》、《世界博览》、《环球银幕画刊》、《大众电影》、《读者文摘》(现在的《读者》)、《人物》、《新观察》、《编译参考》、《美术》、《现代世界警察》、《科学画报》、《文汇》、《新体育》、《文物天地》、《紫禁城》等,每种都是从头开始攒的,都是到了百期左右停买的。作为30年买书的心路历程,它们将相伴我的后半生。

改革开放,对于古旧书业的复苏,是扭转乾坤的动力,也使得我的买书一下子由买新转变到买旧了。旧书店恢复了业务,1980年代中期开始举办古旧书书市,1990年代中期古旧书拍卖兴起,我们开始尝试新的买书方式。我记得第一回进入光线阴暗的旧书店,看到的是一块牌子“外宾止步”,我很奇怪,这么贵的古旧书只有外宾才买得起啊,我当时的工资是几十块钱,我倒是应在止步之列。12年前我在拍卖会上举牌拍下第一本旧书,仍记得心砰砰跳。大前年,拙著《搜书记》出版,书里记录了我1986年到2004年的买书日记,其实它也是北京书店书市书肆的真实反映,从羞涩的星期职工跳蚤市场到享誉国际的潘家园旧书市场,我都是亲历者。许多陈规戒律一点一点被打破,改革的成果有大层面的也有小层面的观的,旧书业该属小层面;如果说旧书业是改革的受益者,那么这受益的人群中就有我一个,我至今出版的10本书,全是谈旧书旧事旧人的,30年前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