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年往事现在说
摘要:
1969年初春那个明晃晃的正午仍历历在目:十一岁的我晕头转向地抢奔下长途汽车,哗哗呕吐,半晌,缓过气来的我抬起头惊呼:这里的草长得好整齐呀,爸爸!同车的大人们目光齐刷刷投向河堤下一望无际的麦田,顿时爆出一阵毫不客气的开怀哄笑,我又羞又气地红透了脸。
——汤 锐
在不久前的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上,拿到了林阳等人策划的新书《童年的干校》。我当时脱口而出:“后悔了”。林阳曾经认真地向我约稿,不知道当时在瞎忙什么,没有写。现在看着别人的故事,觉得都是自己的故事,又好像本来是自己的故事,现在却成了别人的故事,如同一个喜欢热闹的人错过了一场盛大的聚会。正遗憾着,就听旁边也在翻着新书的同学刘涵说:“后悔没答应,我现在想写了。”26年前,我们三个在师范学院中文系78级1班的作文课上先后受过老师的表扬,而我们受表扬的作文,都是写干校的。我至今记得,林阳的作文里写到一个叔叔对他的关心,刘涵写的是一个打过仗的老军人和他在干校的交往,我写的是房东大叔砍了自己家的树给生产队打了一辆马车。正像本书序里说的:“一些渺小的向日葵种子,被撒向陌生的土壤,那片土壤是上天赐予他们的一片难得撒满阳光雨露的世界。”而我们则在后来的生命时间中不断收获和享用着当年的果实和营养。事实上,从上中学开始,干校生活一直是我写作文的重点题材,一到没得写了,就写干校;一写干校,准受表扬。
可能因为不写作文很多年,我对这个题材已经有些淡忘了,也可能是生活的头绪太多,来不及回忆那么遥远的过去,我一度对林阳执着于这个选题并不十分理解,可是就在我拿到这本书的瞬间,我一下就掂出了它的分量。
有位评论家说过,历史记录战争的胜负,文学写下人民的悲欢。不是所有的普通人都可以青史留名,再详尽的历史也装不下生活的原状,有一部分责任是必须由文学来承担的。这本书所具有的真实的本质是它最打动我的地方:真切的感受,真实的细节,真诚的表达,作者们把记忆深处那些细微的生动的难以忘怀的往事都翻了出来,用他们经过30多年历练的思想和文字加以表达,既有往事的醇香,也有今天的光芒。比如林阳写到他剁狗的尾巴:“当那锈迹斑斑的斧头挥向那钝化了的空气中时,我的思想一定也飞了出去,否则,我无法解释那第一斧的偏差。”比如汤锐写到的,她们把身材瘦小的女生包成一个包裹当礼物送给辅导班的老师时:“史叔叔笑着,半信半疑地去接,可那礼物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蠕动几下自己爬了起来,把史叔叔吓了一大跳。”再比如严向群写到的:“另一位数学男老师的奇特之处是在两腮中央各有一块小圆疤,大家曾经猜测他是在就义时喊‘毛主席万岁’被敌人的子弹射穿两腮而幸免遇难,活到今天的。”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我不能一一列举,还有那些生动优雅的速写,它们来自生活的亲历者,它们经历了几十年光阴的冲刷,它们反映着那个时代最真实的况味,它们就像是历史巨鼎上灵动的花纹,与之交相辉映世代相传。
所以,这不仅仅是一本书写往事的书,它是经历过那些往事的人在今天的一次集体表达,他们后来的经历不同,看世界的角度不同,导致他们对相同往事的叙述有着不同的话语系统,对往事的回忆也有着不同的情感指向,带给读者的东西或许比他们各自独立的表达更多,编辑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构成这本书,显然也是很有道理的。
回家后,我从这本书中找了几个词:“双抢”,“三线”,“芦根”,“分蘖”,“恩维尔霍查”,“颗粒归仓”,“常青指路”。让我16岁的儿子解词,他看了又看,茫然地问:“这都是什么啊?”而我则倚老卖老地说:“料定你也答不上来。”
细想一下,答不上来不是他们的错,我们没有给他们机会。记得好多年前,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节目,记者采访一个城市新兵,问他为什么自愿当又脏又累的饲养员,心里是怎么想的?小伙子说,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养小动物,猫啊狗啊,可是我妈就是不让,到部队以后可以来养猪,我特别愿意干,我不嫌脏。我相信这孩子说的是真话。无独有偶,我曾经带上小学的儿子回过一次干校,记得当时陪我们的人敲开好几家的门问人家养没养猪?人家说,现在都买肉吃了,养猪的不太多了,又问我们找猪干嘛?我们说,这孩子没见过猪,想看看。今天孩子的生活和我们当年有了很大的差异,他们像我们当年缺吃少穿一样缺乏丰富的生活体验,他们也像我们当年盼望着改善伙食一样期待着新鲜的感受,但是,我们会拿他们的这种缺憾和渴望当回事吗?我们愿意让他们离开书本去看猪吗?我们每年能有几次,还是几年能有一次放下自己的工作和娱乐,把孩子带到农村去吃点苦长点见识?我们必须这样做吗?或许,看了这本《童年的干校》,大家对这个问题的疑惑就会减轻。
最后,我也想像书中的作者那样作一下自我介绍:1969年7月至1973年9月,我在河北省石家庄郊区杜北公社东营大队 《红旗》杂志五七干校,度过了小学的大部分时光。
《童年的干校》林阳等著/连环画出版社2005年3月第1版/12.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