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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哲学笔记两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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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报道时间:2006/2/24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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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论》[意]尼科洛·马基雅维利著 潘汉典译/商务印书馆2005年3月/9.00元

《君主论》(影印本) [意]尼科洛·马基雅维利著/中国政法大学2003年7月/14.00元

《论李维》[意]尼科洛·马基雅维利著 冯克利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36.00元

作为卢克莱修传人的马基雅维利

马基雅维利与卢克莱修是什么关系?从字面上看,似乎毫无关系,因为马基雅维利根本不引用卢克莱修,要找直接的文字证据,显然是十分困难的。但从传记研究来看,马基雅维利与卢克莱修又脱不了关系。在马基雅维利的私人图书馆里藏有卢克莱修的《物性论》——不仅仅是收藏,马基雅维利甚至自己手抄了一本。如果不是这本书引起他的特别兴趣,有某些特别重要的东西值得他去学习,他这个忙人是不可能干这种没头没脑的活的。

从这一证据来看,马基雅维利对卢克莱修感兴趣是确定无疑的。那么要问的是,为什么感兴趣?从思想史来看,这个问题是有线索的。正如评注家们指出的那样,马基雅维利的写作很大程度是要解基督教的毒。而在古代世界,对基督教最具有挑战性的学说应该是伊壁鸠鲁主义。伊壁鸠鲁主义崇尚自然,重感官,认为神存在,是完美的,但与我们无关(这比赤裸裸的无神论更让基督教暴跳如雷),生活的终极目的是快乐。即便是在前异教时代,伊壁鸠鲁主义也让主流的道德家们皱眉头。基督教巨大的胃口可以吸收柏拉图主义,吸收亚里士多德主义,吸收斯多亚主义,但就是很难吃得下伊壁鸠鲁主义。吃不下,对策就是放逐与诅咒。马基雅维利重拾卢克莱修,或许就是一个隐秘的与伊壁鸠鲁主义结盟的政治行动——在这个被基督教排斥的他者那里,他看到了基督教的弱点,从而能够使得他对基督教实施有力打击。

在卢克莱修与马基雅维利之间拎出一些相似点是可能的。最关键的一个就是“自然”(natura)与“机运”(fortuna)的关系。伊壁鸠鲁派的哲人们倡导按自然而生活,但这个自然绝非一个严格的决定论的世界。他们以原子论为基础建构他们的自然学说,但最为微妙的是,在它们那里,原子的运动是能否发生偏斜的。卢克莱修在解释罗马人笃信的fortuna的真正自然根据的时候就指出,fortuna的发生原因就是原子的偏斜。这一解释的结果就是使得fortuna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而不再与自然之外的神意联系起来。而这个吸纳了fortuna的自然,也就不是一个静止不变的自然,而是始终处于运动之中。

马基雅维利对fortuna的讨论相当丰富——不仅见于其主要作品《君主论》、《论李维》、《兵法》等,他甚至写了一首《机运三拍诗》专门讨论fortuna。在这些讨论中,他调用了古代与中世纪关于fortuna的种种意象:女神、丰饶的羊角、舵手、机运之轮……这些意象往往让人迷惑,以为马基雅维利仍然活在中世纪的世界里。但透过这些意象,观察马基雅维利关于机运与德性的实质教导,就能看到马基雅维利的激进——机运在他那里,实际上已经与上帝或诸神的神意脱离了关系,而成为自然的一部分。自然并非静止,而是永远处于运动之中,不稳定是人类生存的基本处境。自然的这种不稳定性,马基雅维利以fortuna来表达。而德性乃是相对于fortuna而起作用——它寻求在这个不稳定的世界中建立一个稳定的基础,这种与不稳定性的斗争,就成为荣耀(glory)的来源。

马基雅维利对于“后果主义”的强调,也带有伊壁鸠鲁主义的色彩。卢克莱修在《物性论》中就曾经强力批判过目的论,而将人生的依据转移到感官所能感觉到的“快乐”之上。当然,对于伊壁鸠鲁派的哲人来说,“快乐”是有高低真假的,他们的伦理教导的是合乎自然而生活,从而获得快乐。如果剥除这层伦理教导,留下的就是一个感官本位的认识论,强调引起感官效果的“效果的真理”,而非对真理的各种猜想。从认识论来说,马基雅维利继承了卢克莱修;虽然从伦理学来说,马基雅维利背叛了卢克莱修。

这些仅仅是假设。为了证实这些假设,我们需要的是非常贴近文本的阅读。虽然找不到直接的引注,但我们可以深入马基雅维利的文本,总结他阅读文本,阅读这个世界的方式,然后问我们自己:在多大程度上,这种阅读方式是卢克莱修式的?

不能忘了另外一个马——马克思——与卢克莱修的关系。马克思的博士论文就是直接讨论伊壁鸠鲁哲学中原子的偏斜的问题,这个本体论的讨论,成为马克思天才的理论建筑的基础。我们要是把他用的黑格尔式的语言翻译成文艺复兴时期的语言,这就是一篇关于natura与fortuna的论文。这个偏斜的,行迹不定的fortuna给人带来焦虑,但也标示出了从必然王国飞跃向自由王国的希望。fortuna不是对人的德性的否定,而恰恰是对它的肯定,是其现身的舞台,是其荣耀升腾的地方。或许,《共产党宣言》就是《君主论》的十九世纪版本。在这两个文本之后是哲人卢克莱修的笑容,虽然笑得有点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