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你爱的人，必是让你魂牵梦绕的人。我把小山词看作古代中国最动人的情书。这些美丽如天鹅羽毛般的句子，飘荡在理想与现实、梦境与大地之间，是对爱情的持守与呼唤，是对爱情的拥抱和求索。阅读晏几道的《小山集》，你便能与中国古代最动人的爱情不期而遇。”——宁萱

早在六年前，我就在《香草山》里领略了宁萱的叙述，对那种沉静的姿态和风骨记忆深刻，而今捧读《几番魂梦与君同》这本与其真正意义上的作品，自是分外地欣喜与激动。但开始这篇文章的写作之时，我所面临的困惑几乎是一种矛盾：是要从晏几道的诗词中发现爱情的存在，还是从宁萱的释读中探询爱情的真谛。晏几道是一位长期受到忽视的北宋词人，身为宰相晏殊之子却自觉疏离于时代主潮之外，看到了荣华富贵及身不由己，更看到了浮华背后的虚无，他唯一相信的只有爱情，试图逃离“学而优则仕”的士大夫传统规则。他也从来不曾渴望得到别人的掌声，即便后来被誉为“清代的晏小山”的纳兰性德红遍了半边天，晏几道也依然独自寂寞，空谷少有回音。而宁萱当年义无返顾地“放弃尘世的喧嚣与霓彩”，一路北上，在经历了香草山的朝圣之旅后，一份琴瑟和鸣般的深深契合，必将给她宁静的心灵和温馨的情怀。有了如此的体认和把握，再来读《几番魂梦与君同》，就会发现一种别具诗意的奇异重合，对爱情有着相同的勇气与诚实，才使得这次心灵对话超越时空，超越世俗和经验。而我觉得，虽然他们获得了某种神谕或暗示，但却是以孤独的方式证明爱情，我们可以说，这是古典与现实的双重爱情梦魇。

在这个加速度的时代，一个人如何从奔跑的现实中回身，在商业和时尚的轻浮中突围，抓住足资相信、赖以慰藉的爱情？这是我在阅读《几番魂梦与君同》深感兴趣的地方。这本“小山词话”是对爱情童话的诠释与解读，没有造作与矫情，是一次次朴素的仰望。但从主题来说，并不见得崇高多少，甚至并无多少深刻的观点，它选取了以个人的判断为出发点，以一个人的视角去看待爱情，没有了大理论、空洞的说教和指责，反而彰显出别有的风味。爱欲生死，这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历程。多少生命的旅者在情中沉浮，在缘中聚散，也许就如歌中那般的悲从中来，也许陶醉在爱的幸福中，不管怎样，每颗心都向往能与另一颗坚定着爱情信念的心不期而遇。无论是晏几道的古典时期的爱情，还是宁萱的现代节奏的爱情，他们都从华丽的背景下退场一意孤行爱情的伊甸园，是对节节败退、不断异化的爱情的沉痛反抗，却又在内心世界里保持着那一份圣洁与高贵。正是因为如此，宁萱的讲述显得非常深情，将爱情的薪火作为自我生命的精神使命。实际上，小山词与这个时代的距离，就是爱情与我们内心的距离，正如宁萱所说的，“爱情不是一个事件，不是一种契约，爱情是一种直接扑向幸福方向的执着，是与世界梳理过程中的一次精神回望”。

如此，再来看这本书，从爱情的角度进入小山词的世界，甚是美矣。这种对爱情的持续抚摸和辨认，应是宁萱的爱情幻象。它们凌空虚蹈，但又仿佛可以捉摸。这些具体在书中，就表现为书写的自由，每一篇词评的开端形式不拘，或从词牌说起，或评考词人生平，或咏物，或直抒情怀，很有些漫谈的闲适和趣味。而书中绵密的引经据典，及对名家词评的旁征博引，令人眼花缭乱之际，不得不叹服宁萱所阅典籍之浩繁。其间所穿插中外文坛的轶事叙述，更是紧扣篇首所列词作之意旨，或相应和，或相比较，并作点睛似的评述。宁萱给我们展示了最为丰富和动人的阅读体验，而且，形态丰满，颇见韵致。如果说安意如注重的是诸如“人生若只如初见”般的瞬间感觉与爱情私欲窥视，那么，宁萱这位在《香草山》里相信爱情的女子更来得冷静严谨，爱在她的书籍中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丰富而又制约着叙述的纵深。这与满城尽带《论语》、“三国”的吹捧与追随并不同，宁萱不是在告诉我们什么是爱情哲学与人生素养，她在小山词中发现了自由、个人主义、爱情至上等中国传统文化中罕见的品质，这些才是“爱情永远指向未来”的必需食粮。

但我更相信这是对现实爱情的拷问。在被谎言和欲望包裹的时代，人们的爱情观被多元的价值观改写，希望得到更多的身体神话与短暂抒情。而宁萱从小山词中发现并阐释爱情的温暖与美好，本身就是一次光芒万丈的爱情宣言。《几番魂梦与君同》是在与晏几道对话，更是与一切对爱情怀着希冀的人对话，“相信爱情”是宁萱作出的最恳切的回答。从某种意义上说，宁萱是从历史的世界回到内心的世界，《小山集》存在于历史的情境之中，《几番魂梦与君同》却是完全指向个人的生命体验，她将那场宋代的爱情放置在一个更为广阔的时代背景下，进行比较、对照和打磨。于是，这两本时间不同的书籍，穿越了历史的天空奇妙地并列在生活广场上，并形成一种互斥却又不对立的神秘力量。这种力量来源于爱情的金字塔，它由一个又一个的爱情符号所构建，李煜、唐伯虎、郑板桥、曹雪芹、郁达夫、张爱玲、胡兰成、古龙、李敖、胡茵梦、冯亦代、黄宗英、劳伦斯、叶芝、哈耶克、纪伯伦、里尔克、杜拉斯、法拉奇……各种爱恨离合被演绎，每个人的爱情都是一面镜子，宁萱带给我们一束强光，更清晰地打量自身的灵魂。所以说，《几番魂梦与君同》具有隐喻的性质，以融入历史的方式从中析取出爱情的具象。

宁萱就这样酣畅淋漓地书写了爱情之美，它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却又像发生在我们的内心，那就是我们想象和欣赏的爱情。这本书传播的是善与爱，化解古典与现实的距离，让爱情和灵魂在梦境里交融，安宁和美，就是回响在《几番魂梦与君同》文字中的钟声和赞颂。作家以理想化的方式处理了这个永恒的文学主题，它是作家美好的愿望，也是作家无声却是深长悲凉的祈祷和呼唤，希望所谓的梦想能够照进现实。

我不会忘记，我是在北方干燥的夏天，在商业街里的办公楼里读宁萱的《几番魂梦与君同》的。在各种繁华与现代气息蔓延的商业街，到处飘浮着爱情的时尚与甜腻，那里承载了无数虚假的快乐。读竟《几番魂梦与君同》，顺手便写下了这么几句话：“这是一部智慧之书，一部抵达生命边界之书，一部温情浸润了世界之书，一部体贴爱情之书。甚至，它是爱情的真经。”这是一段即将消失的场景，而今这个深夜，周围寂静得没有任何声响，可我如同回到了曾经感动的状态里，耳朵里响彻着宁萱关于爱情的举重若轻的文字回响。此时，我沉默着透过窗户看出去，天已渐亮，世界静美如初生。我知道，无论世界变得多么荒凉，我的心里都会保存这一片指引爱情的光亮。

《几番魂梦与君同》宁萱著／同心出版社2007年５月第１版／２５．００元

《小山词》（宋）晏几道著／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０５年１月第１版／２４．００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