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关于书的书”颇有些热闹，这与爱书人对书的痴迷很有关系，似乎只有爱书人才会关心诸如书的版本、印刷、装帧、纸张等状况——即关于书的一切。他们翻遍世界的角落寻找自己心仪的各种图书，追踪书的命运，这些旁人不大理会的闲事，却是他们拣拾的乐趣。不过这“书的书”多为国外版本，《卡萨诺瓦是个书痴》、《失落的书》、《未曾读过的书》、《藏书的乐趣》等，以及早几年的译本《书痴的爱情事件》、《藏书之爱》、《查令十字街８４号》、《嗜书瘾君子》、《我与兰登书屋》等，书的内容姑且不谈，单看书名便觉出其中的趣味，引人喜欢。相比而言，我们关于书的专著甚少，孙殿起《贩书偶记》和徐雁《中国旧书业百年》大约算是整体谈书的书，其余多为单篇文章的结集。台湾钟芳玲写过《书店风景》与《书天堂》，是很好的品书之书，而大陆《做书店》则为经营故事，与贝内特·瑟夫那本《我与兰登书屋》几近。早几天读到“私享文库”之《恨书》，仍是汇编的本子，分《书生活》、《在书房》、《在书店》、《在图书馆》、《在做书》、《在写书》、《在读书》共七辑，收文五十七篇，所谈文字皆与书相关，中外古今汇于一炉。展卷而阅，正可将中外关于书的文字作点比较，也可寻得别一番景象。

《恨书》之书名，按编者所言，是出于宗璞一篇同名的文章，曰：“书之可宝可爱，尽人皆知，何以会惹得我恨？有时甚至是恨恨不已，恨声不绝，恨不得把它们都扔出去，剩下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凡此种种列于文中，虽写得简单，却无疑是由书而因爱生恨，得以曰“恨书”。编辑者从此文寻得灵感，大有幸灾乐祸的幽默，此尽芳菲要引来爱书人一睹究竟。书中博尔赫斯《书》云：“在人类浩繁的工具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无疑是书”，书迷们谈起书来总会有话题可讲，总有对书的感受写出来被别人所认同。书中收《书痴》文章四篇，为古斯塔夫·福楼拜、林语堂、叶灵凤、黄裳所写，用“书痴”来形容爱书的人或自喻，都是很可爱的事。迷恋与忘我在对于书的情绪里，每每引为佳话。“读书是一件乐事，藏书更是一件乐事。但这种乐趣不是人人可以获得，也不是随时随地可以拈来即是的。”叶灵凤这段话只说到一点，并不全面。但“对于爱书家，旧书店的巡礼，不仅可以使你在消费上获得便宜，买到意外的好书，而且可以从饱经风霜的书页中，体验着人生，沉静得正如在你自己的书斋中一样。”则是淘书感受，很能引人共鸣。叶氏写读书随笔很得爱书人喜欢，他另有一篇《爱书家谢澹如》亦很好，但是书未收。

书中翁贝托·艾柯《为你的藏书辩护》一文，使人想起这位颇为风趣的意大利老叟不仅写《美的历史》，还敢写《丑的历史》。有次在止庵家中见到这翁老叟的签名本，是狡鲒地分别用黑色蓝色两种墨水挥就，让你猜不透他葫芦里的秘密。“所有的拜访者一进门都会说：‘你的书真多啊！这些书你都已经看过了吗？’”这大约该是爱书人都曾遇到的问题，前一句感叹使藏书人心怀满足，后一句则足以让爱书人晕倒。梁实秋写《书房》最得趣味，亦最获我心。文中谈到宋春枋、周作人苦雨斋、闻一多、潘光旦的书房，大抵为作者所亲访，叙述细致。“我看见过的考究书房当推宋春舫先生的木曷木庐为第一，在青岛的一个小小的山头上。这书房并不与其寓邸相连，是单独的一栋。环境清幽，只有鸟语花香，没有尘嚣市扰。”而“周作人先生在北平八道湾的书房，原名苦雨斋，后改为苦茶庵，不离苦的味道。小小的一幅横额是沈尹墨写的。北平式的平房，书房占据了里院上房三间，两明一暗。里面一间是知堂老人读书写作之处，偶然也延客品茗，几净窗明，一尘不染。”这样的书房，对爱书人来说，神往之外，复存诱惑。读到这样的《书房》，再读止庵的《挑书》，则更要感叹爱书人“有病”。

读书中收得好文章，直呼过瘾，然就其汇编技巧而言，则不甚佳。其病在所收文章水准不一。书中王安忆谈书文章四篇，但王安忆偏偏不懂书，她对书的态度只限于阅读，余则全乎茫然，可知她对相关书的一切毫无趣味，因此她笔下谈书的文字平平无采。而周作人、鲁迅、郑振铎、梁实秋、叶灵凤、黄裳、止庵等几位懂书的大家，仅收文一二篇，此外董桥、梁文道、陈子善、胡洪侠这些爱书人的文章皆不收，显出汇编者视野不宽阔，亦不大懂书。这可说是颇为遗憾的事，亦可视为一恨事罢。

《恨书》老僧编／吉林出版集团有限公司2008年４月第１版／２０．００元

《中国旧书业百年》徐雁著／科学出版社２００５年５月第１版／９８．００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