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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当年赵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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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报道时间:2008/6/6 作者:江筱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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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17日的北京,和平常一样,又迥异于平常。那一天,作家赵本夫自南京至北京,就新作《无土时代》召开小型记者座谈会。自《天下无贼》之后,三年未见,赵本夫神采依旧。牵挂酝酿20余年、心中最重视的一部作品终于付梓出版,令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常常紧皱的眉头也松了三五分。

作为他的老读者,记者从上世纪80年代的《混沌世界》开始关注作家作品,转眼已经过去了20年。20年间,社会发展,文坛变幻,“浮躁”成为物质生活丰富的众生甩不掉的定语,作家们变得更喜欢关注都市人的情情爱爱,网络上更是“架空”、“穿越”盛行,谁还在孤独地审视天地万物、观照人类自己?谁还在苦苦思索生死对错、是非黑白?但见众生喧哗,除了喧哗,还是喧哗。

在南京郊区过着半农耕生活的赵本夫,却从未停止思考。在2005年,《天下无贼》着实让作家火爆了一把,但他对此并不以为然,那时候他总是诚恳地说:“其实《天下无贼》和我没关系,编剧不是我,我只是写过同名小说而已。”

在诚实的背后,有一种隐然的骄傲和寂寞。赵本夫固然是写长篇的行家里手,但在中短篇领域作为更高。丰沛大地的乡野草民,因他的中短篇而焕发奇异光彩,《天下无贼》不过是他众多中短篇中很平常的一篇,那么多作品在手,作家足可骄傲。而《天下无贼》偶然被名导演看中,必然地成为年度重点词汇,连带着我们的作家,也头一次成为大众的舆论焦点。文章千古事,但现下文学常常成为附庸,百姓但识冯小刚和刘德华,连问“赵本夫是谁,怎么没听过”,作家如何不寂寞?

骄傲和寂寞让赵本夫常常皱着眉头,不爱讲话,《无土时代》的出版,心境明显轻快的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长达三个半小时的座谈,在场记者没有一个人离开,所有人都坐到了最后,也思考、提问到了最后。

1984年,还在鲁迅文学院上学的赵本夫,已经开始酝酿“地母三部曲”。1997年推出第二部《天地月亮地》(第一部为《逝水》)后,直到2007年年底《无土时代》完稿,他酝酿、创作第三部达十年之久。中间一次曾写了20万字,因为不满意,痛苦地废掉重来。“因为是三部曲,我怕,怕最后一部塌下来。如何将复杂的意象用合适的形式结构起来,这是创作中遇到的最大问题。”“地母三部曲”,顾名思义,与大地与自然与文明密切相连。如果说第一部是文明的断裂,那么第二部就是文明与秩序的重建,第三部思考的则是当文明进入更高层次,文明到底带来了什么?可能是又一种毁灭。

生长于农家的赵本夫,对土地的热爱绝不仅仅是欣喜于农民有土地种庄稼多收三五斗那么简单。很多年前,年轻的他沿着黄河故道采风,某个黄昏,他坐在残破的黄河大堤上,远处一个老人在孤单地劳作。他问自己:老人脚下的土地现在属于他,三五百年前属于谁?再过一千年又会属于谁?于是顿生人世苍茫之感。人类号称能征服自然,人定胜天,但实际上,“土地不属于任何人,不是我们征服了土地,是大地养育了人类,人类死后又回归大地,仅此而已。人类一旦觉得自己是自然界的上帝,那情形就非常糟糕。”从此,赵本夫对土地与自然的关注,进入了新的层面。

《无土时代》是现实题材小说,故事发生在一个省会城市。几条线索形成枝蔓横生的多角度结构,围绕着城市文明对农耕的侵蚀,围绕着乡村灵魂的缺失,围绕着城市人与农村人对自然与土地共同的亲近和渴望,围绕着人类不断追逐文明又被文明所禁锢的窘迫……赵本夫通篇没有停止他的追问和思考。“文学不一定要分出是非,作家需要提出问题,提出问题可能比解决问题更重要,引起大家的思考注意,这个问题总有一天会解决,《无土时代》就是在提出问题。”

该书的责任编辑、著名文学评论家王干将目前小说界的症结表述得非常到位——“大主题没人关注,小细节没人会写”。这两句话细琢磨起来,分毫不差。《无土时代》原名《木城的驴子》,王干最初想改名《天下无土》,赵本夫坚决不同意。的确,没有哪个作家愿意让自己的呕心之作,变成他人眼中的炒作和噱头,以赵本夫的实力,不屑更不需如此(写到这里,记者忍不住狞笑:这实在是一种商业追求对文学思想的践踏啊,“鄙视”一下王老师哈)。后来,王干将功折罪,改书名为《无土时代》,引来一片叫好声。王干这样评价作品:“土地是人类生存的源头,是人类文化和思想的源头。城市化进程堵住了这个源头,遮蔽了这个源头。《无土时代》的意义不是社会学的意义,是人类学的意义。赵本夫好像站在宇宙之上看地球。”这句点评非常地道。

如今,家在郊区的赵本夫,和试图在城市中心种麦子的主人公一样,尽可能地让自己和土地更近一点。阳台上的三十个花盆里,十盆种黄瓜,二十盆种辣椒,收获的时候全家吃不了。这样的半农耕半城市生活虽然不错,但赵本夫依然觉得缺了东西。他家紧邻沪宁线,常有火车开过,轰隆隆地,众人习以为常。一天,亲戚送他两只公鸡,其中一只会打鸣,他没舍得杀。自此晨昏报晓,作家高兴得不得了。其后不久,南京《现代快报》记者上门,含蓄提醒:邻居举报,公鸡打鸣令人不得安睡。赵本夫对邻居的举报倒不生气,反而心有歉疚,但他很感慨:城市人可以容忍火车、汽车的污染和噪声,但已经不能容忍一只公鸡的叫声,人离开大地和乡野太远太久了。

赵本夫的生活理想是,未必回老家,但是找一个乡下,写作,种田,不能面朝大海,也能常见春暖花开。他说,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区区两千字,道不尽赵本夫其人,也道不尽一个作家的痛苦与挣扎、热情与良心,他在热闹的关于爱情、关于金钱、关于帝王将相的写作中突围出来,他尖锐而痛苦地发问:我们到底在追逐什么?城市忙碌的人们,你们幸福么?文明就是不断地盖起水泥钢筋的高楼,让人与自然隔绝么?我们一定要勇猛地改造摧毁自然么?我分明看到,作家的心里有眼泪呼之欲出,他无能为力,但他不能停止思考。

去读书吧,看完《无土时代》,你就理解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