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个男人又知性又不装逼,这让事儿事儿的知识界和出版界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就装聋作哑,熟视无睹,王小波的小说周游了列出版社多少趟,硬是生前出版不了。
文/胡赳赳(《新周刊》及刊系《时代周报》、《香巴拉》的北京首席记者)
“亲爱的死鬼”,这本来是一本书的标题,作者大概是王小山,至于原始出处是哪里,我也不求甚解,不求甚解正是书业的传统——谁以为自己彻悟了,哪还用得着编书或读书呢?
话说回来,“亲爱的死鬼”这个名字在这里是要赐给王小波的,这人从来不装逼(北京话大概叫装丫挺),所以可爱,非但不装,而且面目可亲得就像跟你唠家常,微言大义。一个大男人在那里唠家常,无论是小说还是随笔,都带着如沐春风的知性,一个男人又知性又不装逼,这让事儿事儿的知识界和出版界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就装聋作哑,熟视无睹,王小波的小说周游了列出版社多少趟,硬是生前出版不了。
可以说,这实在是对中国出版业的一个超强反讽,王小波获得“自由作家”的称谓的“自由”二字也是给逼出来的,正是因为无法获得正统出版社的正常出版权利,他变成了一个在手抄稿和纸媒间为人传诵的自由撰稿人。他是作家,但不故作姿态,他是思想家,但不假装深沉,他研究文艺,但不学究气,总之,他特没有品味,特不讲形式感,特大白话,特通俗--你可以不承认,但当时知识界就是这么认知王小波的。
1997年4月11日,王小波因心脏病猝死后,王小波终于构成了“话题”,对于出版业的行家来说,都知道“已形成的话题”比起自己来“制造话题”要省事得多,王小波就是这样一个“已形成的话题”,所以,他必须得死,因为死而形成话题,因为形成话题才能换回书的出生。优秀的作品也必须走上一条类似于商品化操作的道路,就算你的知识技术再好,也还有一个将知识产权转化为民用商品的过程,“亲爱的死鬼”,你不服也得服。
王小波的死成就了他的作品,这绝非偶然,而是有其逻辑关系的,强大的汉语出版机构拥有两大武器:一是话语资源;二是道德资源。话语权意味着“说不行就不行”,道德资源意味着“行也不行”。
我看到了王小波身后的事,这两大武器正在渐渐失效,话语资源因为可以被估价,从而进入流通市场,可以讨价还价,可以用货币进行交换,可以合作出版等等。话语资源的垄断性正在失效,对于民营出版业来说,无非是增加一些成本而已。对于盗版者来说,则是在道德资源上另辟蹊径,所谓“不行也行”,我热爱王小波,我印的是盗版,但我盗王小波也算盗得有出息,怎么着???
我们来简短回顾一下王小波的出版之路,他活着的时候不是托李银河的福合著,就是在香港、台湾出版,被当作黄色小说来看,有据可查的最早的出版却是在1980年的内地,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唐人秘传故事》(打电话核实时,对方说没出过这本书,姑且作为悬案),王小波最自鸣得意的要算是1992年,这一年他著作等身,《王二风流史》由香港繁荣出版社(1992年3月)出版,《黄金时代》由台湾联经出版社出版(1992年8月),同年还有他与李银河合著的同性恋研究文本《他们的世界》出版。
此后的1994年,华夏出版社不声不响地出版了其《黄金时代》,这应该是可以写进出版史的,第一、这是王小波的代表作,能够生前在内地出版,华夏出版社功不可没;第二、这类被认作是涉黄、荒诞不经的作品能出版本来就是一种底线突破,这跟出版社出艳情、凶杀的玩艺儿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前者是前进的底线突破,后者是倒退的底线突破。
再之后,“亲爱的死鬼”只能长在书中伴我们左右了,他还是那么活灵活现,趾高气扬,花城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时代三部曲》,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随笔集《我的精神家园》,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沉默的大多数》,2003年陕西师范大学又重印了他的“时代三部曲”,2004年朝华出版社又印了他和李银河的爱情书简《爱你就像爱生命》。总之,凡是能找得到的是属于王小波写的东西,差不齐都开印了,就连王小波的FANS们写的东西《王小波门下走狗》系列也印到了第四辑了。王小波其影响可见一斑。
王小波最大的影响除了文风上的革新之外,就是给出版界带来的新思维和新传统了,正如以上所说,话语资源和道德资源在王小波这里,终于给彻底扭转过来了,虽然说扭转得有点过头,以致于凡有人一死,哪怕是文青,也能换来出版界的轰隆隆的印刷声,这是其一;其二要说的,是王小波在出版界引发的上世纪末文化纷争浪潮,知识分子开始雄起了,而知识分子一旦雄起,必将兵分两路,一路保守是为左,一路自由是为右,自由主义似乎又从王小波开始冒头了,贺雄飞主编的“草原部落”书系培养了一个余杰、一个摩罗,还使一大批学人重新在话语资源和道德资源上,得到了再分配。关于这一点,点到为止。
王小波的文本力量是一个方面,而他的独立思考的骑士精神却是意义深远的,其贡献远远超越了文化层面,即便是做一个书商,也要像王二那样的,充满趣味。
最后提一句,有个叫冯唐的小说家似乎正在重复王小波的出版之路,他的《万物生长》和《十八岁时给我一个姑娘》,都被各出版社叫好,都被各出版社枪毙了,大概是因为该人满脑子性思维的缘故,及至回到十堰省亲,听一个朋友说“男人每五分钟想一次性”,我觉得言过其实,但看冯唐的小说,却甚为符合,该人士的小说只有出版商石涛敢出,《万物生长》已经由石涛出了,其繁体本也将在香港出了,《十八岁时给我一个姑娘》周游了列出版社一圈,还是回到石涛手上。在冯唐这件事上,我感觉王小波的精神“遗产”已经被大家瓜分得差不多了,众人又开始麻木了,希望石涛能重提回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