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就是要革金庸的命
摘要:

钟飞廉
飞廉吹沙:随着市民社会的到来,“精武英雄”式的金庸的作品,由观念上,是可以被超越的。
1974年生,湖北孝感人,《今古传奇·故事版》主编。现居武汉。
2006年末,幻想文学的作家步非烟出来讲,武侠要由金庸革命,才能成功。此一句话揭开了媒体的锅,一个以骂名人搏出位的女堂吉诃德又来现世了。她向一架名叫金庸的巨大风车挑战,搅得粉身碎骨固然是活该,被大家的唾沫淹死,也是咎由自取。
诚然,没有金庸,就没有新武侠。没有他的《射雕英雄传》,没有他的《笑傲江湖》,没有他的《鹿鼎记》,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孩子们,就没得如痴如醉的美好童年,八十年代的电视剧里,就没得娇俏可人的翁美玲,九十年代的电影上,就没得王家卫的《东邪西毒》,二十世纪,就没得张纪中这些牛人。金庸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开辟了中国崭新的大众文学,将“启蒙与救亡”的理想隐喻在武侠世界之中,创造出“金氏白话”的话语系统。但,由金庸来终结武侠,这恐怕是真正堂吉诃德式的狂想,就像李白杜甫不能终结唐诗,贝多芬德彪西不能终结音乐,马克思海德格尔不能终结哲学。中国人的武侠之梦,不可能由金庸巨侠一人来完成。在他身后,马上就有了古龙。古龙差不多是最早提出来要革命的作家,阅读在他小说序言里提出的大武侠时代的梦想,他关于“侠是伟大的同情”等等天才的表述,读者自能体会到他理解到的金庸式武侠的缺陷。
由《书剑恩仇录》开始,金庸就在试图将“江湖”改造成一个政治的团队,将绿林好汉们,变成一群“政治精英”。侠客们由名门正派中出来,成长为内圣外王的人格典范,为天下兴亡奔忙,为除暴安良操劳,所以侠客们的理想,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客们的归宿,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后名”,即便是小坏如麻的韦小宝,由于他忠孝节义俱全,所以修到了带着美人载着宝货去隐居的好运气。
金庸写武侠之时,明清以来的旧武侠已成为《儿女英雄传》一类的公案小说。作为五四后的一代,他对武侠的最大的贡献,就是给了江湖一种新的推动力,不是破案,清官,也不是爱国(霍元甲),而是“启蒙与救亡”。但是,读者沉迷在他的英雄的幻梦里,却很难发现,硬币的另外一面:普通人、市民到哪里去了?草根的江湖的武侠被引入庙堂之后,原生的质朴的武侠的血气到哪里去了?难道在侠客与官府之外的普通市民,就只能是他们凌辱或帮助的对象吗?这样的文本,好的一面,固然是可以让读者以精英自诩,英雄自居,发奋向上,但真正来到二十一世纪的市民的、大众的都市,恐怕会头破血流、失望至极,因为“启蒙与救亡”的威权时代已经过去,市民的、大众的、法律的时代已经来到了。
所以古龙提倡个人的武侠,江湖之中的侠客,不是“帮派”中的侠客,而是“公司”中的侠客,崇尚个性与自由。可惜古龙英年早逝,无法将他的新武侠进行到底。
江湖就是现实生活的倒影,武侠小说实则是社会的镜像,除开曲折的情节予读者的娱乐消遣,其象征意义,恐怕是武侠这种文化类型的核心价值所在。以金庸小说对大家潜意识的影响,以武侠小说看似无聊、实则深远的话语权利,在肯定金庸式的“精武英雄”的正面示范的同时,读者一定要警惕英雄后面的主宰、安排、管辖江湖的“精英”迷梦。市民社会,是一个人人都是英雄,又人人不是英雄的时代,所以江湖规则不能只建立在英雄的梦想之上,而应建立在市民协作的基础上。
所以,金庸的作品,由观念上,是可以被超越的,而技术的层面,相信通过年轻作家们刻苦的努力与学习,也是可以被超越的。毕竟,一个文化高峰的出现,为下一个高峰的耸起,立下了榜样与参照。武侠在金庸古龙之外,还有全新的版图。
步非烟的小说,我仔细读过,她是有资格去通过革命向金庸致敬的青年作家之一。新武侠在经过了金庸奠基,古龙转型之后,追求自由、崇尚个性,一方面挖掘本民族的传统,一方面迎接外来的文化元素,无数有才华的作家在为武侠文化的振兴而努力,如果中国也能建立起自己的好莱坞的话,那么武侠就是混凝土中的钢筋。所以,金庸会欣慰地看到,他开拓的武侠的疆土,正在被年轻一代努力开掘,青春、激情、梦想、才华,这些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的汇集,让他的武侠之梦,不会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