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８８年１０月第一届"海峡两岸图书展览"在上海举办，标志着两岸出版合作正式展开。

陈为江主持１９８６年首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李鹏副总理，宋健国务委员，严济慈、周谷城副委员长出席。

１９８９年３月，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与台湾光复书局达成合作出版《中国古建筑大系》（１０卷本）的协议。图为签约典礼。

《中国古建筑大系》

序幕

对外合作起步

（１９７０年代末期～１９８０年代中期）

"１９７８年９月，我带领一个代表团访问日本，和日本讲谈社商定中日合作出版《中国之旅》画册，这是我国最早以中国出版界代表团的名义访问海外……"８４岁高龄的老出版家许力以对他亲自推动、参与的早期版贸活动记忆深刻，在记者面前，精确地对故人往事一一闪回。许力以于１９７８年～１９８２年期间任国家出版局副局长，１９８２年～１９８９年任中宣部出版局局长，１９７９年～１９８９年历任两届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副主席，并担任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下属国际合作出版促进会会长至今，堪称中国版贸最早的推动者和拓荒者之一，许老为我们见证了中国版贸的起步和发展。据他介绍，在１９９２年中国加入世界版权公约之前，由于我们自身的原因和外国出版商对中国市场的顾虑，我国的版权贸易主要以输出为主。《中国之旅》就是这样一部版贸的开篇之作。该画册分为东、西、南、北、中５卷，主题是反映当时现代中国的面貌，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面和日本讲谈社合作，讲谈社派摄影师和人民美术出版社的工作人员一起在中国各地采风拍摄，先以日文出版，后又出版英文版。１９７９年，许力以等人前往南斯拉夫，参加南斯拉夫评论社召集的"莫托文集团"（由欧美几十家中小出版社组成）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中国和"莫托文集团"谈成合作出版大型画册《中国》，该书由上海美术出版社和"莫托文集团"合作，以英、法、意、日等７种文字出版，海外发行１０万册。

这一时期版权输出的另一重要事项，是１９８４年英国柏格曼出版社（ＰＥＲＧＡＭＯＮ ＰＲＥＳＳ）出版了《邓小平文集》的英文版，第一次把邓小平的理论传播到西方和世界。

版权引进方面的开山代表作之一，是１９８０年代初期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从美国购入版权，出版了《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

这一阶段，我国尚未颁布《著作权法》，也没有加入世界版权公约，很多人还不知道版权为何物，版贸活动存在着诸多障碍，在１９８０年代中期担任现代出版社社长的常振国指出，主要有三个方面的限制阻碍着当时版贸工作的发展。一是信息来源的局限，国内出版界缺乏对海外出版市场的信息了解，外国出版界也不了解中国。二是对外交流访问比较受限制，出国很困难。第三是外汇限制，外汇少，管制严格，出版社付汇购买版权几乎不可能。

第一阶段

以港台为主要合作

对象的版贸成长期

（１９８０年代中后期～１９９２年）

这一时期的一个重要拐点，是１９８６年首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的举办，博览会的创办人之一是时任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总经理的陈为江。在当时中外出版界缺少联系的情况下，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搭建起一个让中外出版人直接对话的平台，把众多国际著名出版公司引到了中国出版人的家门口。博览会的功能从开始以原版进口图书订购为主，逐渐发展成以版权贸易和对外合作交流为主。每届博览会上成交或达成的版贸协议逐年增长，直接有力推动了中国版贸事业的总体发展。

此时，中国的版权贸易仍是输出大于引进，合作伙伴也集中于亚洲国家和地区，与欧美的联系较少。特别是大陆和台湾之间的合作，在此期间正式大规模展开。起点是１９８８年１０月，第一届"海峡两岸图书展览"在上海举办，标志着两岸出版合作正式启动。

在后来与台湾的合作交流和版权贸易中，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下属的国际合作出版促进会起了重要的组织推动作用。１９８８年２月２５日，经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批准，国际合作出版促进会在北京成立。从１９８９年开始，促进会开始连续举办两岸三地的"合作出版洽谈会"。当时和台湾合作的重要项目《中国美术全集》的出版协议，就是在首届洽谈会上签署的。

和台湾的合作交流模式可以归纳为四个方面：一是合作出书。比如前文所说的《中国美术全集》，此全集共６０卷，由人民美术出版社牵头，联合文物、中国建筑工业、上海人美和上海书画社五家出版社，同台湾锦绣文化企业合作出版发行，该全集在台销售了３５００套。锦绣文化企业董事长许钟荣当时和大陆有许多合作项目，除《中国美术全集》外，还有３００卷的《中国美术分类全集》、７４卷的《中国大百科全书》。还有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和台湾光复书局合作的《中国古建筑大系》１０卷本繁体版，共发行２万套。

当时的合作主要是把大陆的图书输出到台湾，也从台湾购进少量版权，比如大陆从台湾光复书局购买了３０卷本《大美百科全书》的简体字版权。

第二种合作方式是两岸出版界人员互访。大陆出版界首次组团访台是在１９９３年５月，许力以率商务印书馆总经理林尔蔚、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陈早春、人民美术社社长陈允鹤、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社长周谊等一行１２人访台。此次访台就扩大两岸出版交流达成五点共识：一、两岸定期轮流举办出版学术交流研讨会；二、互相定期举办书展；三、组织双方编辑人员互相往来、培训；四、双方互相提供图书出版信息；五、互相提供印刷技术协助，并加强出版印刷交流。

１９９４年３月，大陆的图书首次在台北展出，展览规模宏大，展出大陆版图书１．７万多种，参展大陆代表团成员近百人。

和台湾的第三种合作途径，是双方定期举行研讨会。为此，１９９４年９月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期间，两岸三地出版界商定设立"华文出版联谊会议"，由三方每年轮流举办。１９９５年５月，第一届"华文出版联谊会议"在香港举行。

这一阶段，许多对外合作输出的项目都取得了很好的社会反响和经济效益。据亲自参与了《中国－长征》等合作项目的常振国回忆，《中国长征》由中国出版对外贸易总公司、摄影出版社和澳大利亚的开文·威尔顿公司合作，于１９８５年底出版，在海外发行４万多册。１９８７年，中国出版对外贸易总公司又和长城出版社合作，以７种外文出版了《俯瞰中国》，海外发行７万多册。新华出版社则因和瑞士尤尔根公司合作输出《熊猫》获益颇丰。常振国说，那时候的对外版权输出，一度为国内出版社带来很好的经济效益，这种设立重要项目、政府大力支持、集中力量策划出版的做法，某种程度上非常值得我们在今天推广中国图书"走出去"时予以借鉴。

在版权引进方面，为克服外汇缺乏对版贸的限制，商务印书馆巧妙地以"补偿贸易"的形式创新了当时的版贸模式。１９８６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和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合作的《精选英汉汉英词典》，由于当时不能付外汇，商务和牛津大学出版社达成协议，采取"补偿贸易"的形式，由商务印书馆把一定数量印刷好的书芯运送到香港，由对方在香港加上书封后直接在海外市场销售。就这样，我国的出版者克服当时的种种困难，从８０年代中后期起，开始进入出书、培训、人员交往的快速成长期。

根据许力以的概括，这一时期对外合作交流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种模式：一、和国外合作出版了一些大型的出版物；二、建立起中外出版交流和相互培训。继《中国》合作项目之后，每年，日本以及西方国家都会派团和中国互访，１９８０年开始，日本讲谈社每年都接收２０个中国的编辑进修、培训；三、和海外出版界之间互相举办图书展览，并在展览期间组织讲座。同时加强参加法兰克福书展，改革开放初期只有中国国际书店一家代表中国出版界参展，后逐渐扩大到各出版社派员参展。

但当时，大多数中国出版社的版贸工作仍处于被动等待的懵懂阶段，缺乏计划性和主动性，随意性较强。在出版社内部管理和机构设置上，鲜有像科学出版社那样在１９８０年代初就成立专门的国际合作室。即使版贸工作起步较早、版贸数量较大的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也是在１９８０年代中期才成立了版贸工作小组，开始由副总编分管，设专职人员具体负责。正式成立国际合作室则是在１９９２年。

而这一时期，出版社彼此竞争也不明显，出版专业范畴不交叉，出版社之间相处融洽，版贸数量虽然不大，但都认真完成。版贸工作起步较早的出版社包括科学出版社、大百科、商务、中国建工、高教、人卫、外研……

第二阶段

向规模数量型转移

（１９９２年～２０００年）

１９９２年９月１４日，北京，世界知识产权组织总干事鲍格胥来到中南海，会见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他说："今天，伯尔尼联盟的人口有２５亿，然而，当时钟的分针指向１９９２年１０月１５日这一天的时候，伯尔尼联盟的人口将猛增至３７亿到３８亿，因为中国的人口在１２亿到１３亿之间，而伯尔尼公约于１９９２年１０月１５日在中国生效。"

对于中国出版界来说，１９９２年的确是版贸工作的一个转折点，中国的版贸工作从此纳入了世界知识产权保护的法律体系，外国出版商开始放心地和中国做生意。现任中国建工出版社副总编的张惠珍将这一阶段定义为"中国版贸从小打小闹向规模数量型转移的初级阶段"。

这一阶段出版社引进和输出的比例开始发生变化，引进版图书逐年增加，输出版图书则有所减少。根据国家版权局的统计，１９９２年前，版权输出数量大于引进，１９９２年起，版权引进数量开始大于输出。

此时，引进版图书的市场化倾向日益明显，引进了一些畅销书、市场销量很大的图书。比如１９９２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飘》的续集《斯佳丽》，１９９３年外研社引进的《维克多英语》发行２５万套，与麦克米伦公司推出的《走遍美国》，发行数十万套。漓江、译林、作家、少儿、浙少社等成为新兴的版贸生力军。

同时，引进版图书的增加，推动了我国图书编辑印装质量的提升，引进版权的过程，也是中国出版社学习国外图书编辑制作优点的过程。比如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在引进英文ＤＫ百科全书的过程中，就学习了图文关系的处理、版式设计的主题照应等。

１９９６年之后，引进版图书数量再次呈现大幅增长，输出则逐年递减。据张惠珍回顾，１９９２年，建工社引进版图书仅两种，输出版图书１６种。１９９６年引进版图书３０种，输出２０种。到２０００年，引进版图书升至７０种，输出版则下降到不足１５种。

１９９６年之后，在版权引进数量猛增的同时，也出现了出版社购权一拥而上、重复出版、无序竞争的现象。在提起１９８０年代的版贸活动时，张惠珍念念不忘国内出版同人之间温暖亲切的情谊，可话题转到１９９６年之后，张惠珍的眉头不由紧皱起来，她说："版权贸易市场无序竞争相当严重，国内一些出版社相互拆台、哄抬价格，使图书的版税率由国际通行的６％～８％，抬高到１０％～１２％；版税预付款由最初的３０％（国际惯例）竞相抬高到１００％；专业图书的起印数从２０００～３０００册增至８０００～１００００册。版税提前全部付掉了，可是书没有全部卖掉等现象屡有发生，造成国家经济受损，外国出版商坐收渔利。外商对国内这种无序竞争现状了如指掌，提出的条件越来越苛刻，他们将同一本书同时寄给多家出版社，让我们竞相报价、抬价。"

部分出版社购买版权盲目性很大，有时候先把版权抢下来屯着，再找市场，造成很大浪费。不过，也有一些出版社像建工社一样，始终保持着清醒头脑，冷静制定计划，有条不紊地展开版贸活动。

这一阶段，出版社在急切购进版权的同时，转让版权的意识越来越淡化，本土原创减少，外向型选题匮乏。

不过，也有一些出版社仍然在对外合作输出中颇有斩获，例如建工社１９９５年与施普林格公司合作出版的《２０世纪世界建筑精品集锦》，采用在全球范围内组稿，自己编辑印刷中英文版，获得近１０倍于卖版权的利润。

第三阶段

向优质高效型转移

（２００１年～2006年）

２００１年，中国加入世贸，成为中国出版业版贸事业和对外交流合作快速发展的又一契机。此时，各出版社在从事版权贸易时，开始追求质量取胜，强调精品意识，张惠珍将这一阶段描述为"从规模数量型向优质高效型转移"，是版贸稳步推进、提升阶段。

以引进建筑类图书来看，画册类、照片堆砌类图书越来越少。自２００１年～2006年，建工社平均每年引进图书１００种左右，对引进版图书进行自主策划，系统引进，创新整理、组合成书系，比如《国外建筑理论译丛》、《国外城市规划与设计理论译丛》、《国外城市设计丛书》等等，受到读者和业界的欢迎。

加入世贸之后，中国的出版资源、作者资源、图书市场都被摆到了全球化的背景之下，此时，一些中国出版社在对外合作交流方面，以国际化的发展定位取代了单纯的版权贸易。以科学出版社为例，该社社长汪继祥向记者强调，国际化是科学出版社发展定位的一个方面，科学出版社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成为国内优秀科技成果的发布中心和国外优良出版资源的引进平台，原创和引进相结合，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而是长久发展战略。科学出版社和国外出版商的每一个合作项目，都是多方位的合作，除了版权贸易，还包括有计划地输出科学出版社的业务主力到国外出版公司培训进修。

科学出版社早在１９８０年代就建立了海外分公司，目前在纽约、香港拥有两家海外分公司，并正酝酿在英国设立一家新的分公司。如今，科学出版社每年引进优秀科技著作三四百种，输出１００多种，和全球几十家ＳＴＭ领域的国际出版公司都有合作。特别是和爱思唯尔、施普林格这样全球领先的科技出版商，建立了紧密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科学出版社和这两家公司合作出版了《中国科学》和《科学通报》的英文版，连同该社其他一些学术期刊内容，放到爱思唯尔和施普林格的在线平台之上，提升了中国学者在国际学术界的影响力，同时也扩大了科学出版社在国际科技出版领域的影响。今年ＢＩＢＦ期间，科学出版社将和外商签署《中国自然志》等９０项对外输出的版权协议，内容涉及数学、生物、资源环境等自然科学领域。

２００２年，党的十六大进一步明确提出"走出去"，政府开始采取相应扶植措施鼓励中国图书"走出去"，２００４年３月，在新闻出版总署和国务院新闻办的共同推动下，首批中国政府资助出版的７０种法文版中国图书亮相巴黎图书沙龙，随后此模式被发展为"中国图书对外推广计划"，于２００５年７月正式启动。人们的输出意识由淡漠再次增强。但由于１９９２年～２００１年这一阶段对版权输出的忽视，此时原创和输出显得后劲不足，缺乏可输出的好产品。要想很快扭转目前引进远远大于输出的状况绝非一日之功。很多业内人士表示，不应过多强调引进输出的比例，现实决定，引进大于输出的状况还将在很长时期内继续存在。商务印书馆总经理杨德炎表示，我国是一个学习性很强的民族，这决定了我们引进国外知识产品的热情。但他也指出，一个成熟的出版社应该具有很强的意识，把自己的版权卖给别人，而要让更多的中国图书"走出去"，首先应该让外国人对中国感兴趣，"比如，不迎合外国人讲外语，就讲中文，反而更能激发他们学习中文、了解中国的热情"，以一口流利德语享誉业界的杨德炎，对记者如此笑言。

放眼未来，各位被访人士都表示，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增强，中国版贸逆差会自然缩减。诚如杨德炎所言："看看我们年轻一代的社长和业务骨干，成熟、自信，既懂法律又会外语，中国出版业真正走向世界市场的日子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