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补出的趣味与深度
摘要:

○梁葆莉(中国社科院文学所)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叙事学理论来到中国,很多学者免不了要去照搬、套用、模仿这新鲜的理论。杨义先生,在其《中国叙事学》一书中,则从结构、时间、视角、意象、评点家五个方面观照中国的叙事资源,以还原、参照、贯通、融会的方法来构建中国叙事学。1997年人民出版社决定为杨义先生出个书系,《中国叙事学》是该书系的第一本,它在1990年代的叙事学领域,气质不凡。
10多年来,杨义先生不断增订《中国叙事学》,于是便有了这本新近出版的《中国叙事学》(图文版)。正如书名,这是图文版,光是翻一下这些插图,就有诸多趣味。陈老莲绘的惊梦图,丰子恺绘的阿Q像,《罗汉钱》的剧照,黄永玉的《边城》木刻……这些放在文字旁边的插图,打眼得让人不能忘掉。图不只是装饰,它们能够有效地配合旁边的文字,成为论述手段。李渔《十二楼》的结构具有典型的园林艺术趣味,杨义先生讲清初叙事结构的自由化和多元化时,自然不会落下《十二楼》,他讲得很巧妙,在论述的当页,嵌入清顺治刊本中合影楼的插图,不但展现《合影楼》的故事结构,同时辅助论述了杨义先生关于自由多元的叙事结构的说法。书中的插图还能够自己“说话”,颇有超越文字论述的妙处。在该书的《意象篇》,放置香港作家刘以鬯小说《对倒》的两个封面插图,画面的中央均是一正一倒的双连邮票,用它来说明“对倒邮票”这个意象贯串叙事结构和疏通行文脉络的功能,自然非常贴切。这样的插图,超越了衬托文字的功能,成为一种述学方式。
杨义先生给书配的插图,意趣盎然又会“说话”,这是智慧,而且是领先一步的智慧。粗略的统计,图文版增加了147幅插图。这些图取材广泛,有明清画作、明清刊本的小说插图、现当代画品、木刻剧照,还有作者实地拍摄的照片。出于个人兴趣,杨义先生多年前就开始收集文学插图,而且,早在十几年前,他就把这种个人兴趣融入文学史书写模式,体现在他主笔的《中国新文学图志》(1996年出版),其后的《中国古典小说史论》和《中国古典文学图志——宋、辽、西夏、金、回鹘、吐蕃、大理国、元代卷》里面的插图,同样异彩纷呈。谁能想到呢?图画成了今天书籍不可缺少的内容,当下学术界的嗜图风尚竟也相当强烈,有些学者开始奋力搜罗插图,而杨义先生的图片,早已撂了厚厚的一堆。这当然可以说是个人兴趣与时代风气的偶合,但也不妨看作某种必然性,一个人在文字间消磨,总有种言不尽意的缺憾,图画显然可以帮衬我们的笔头,图在手中把玩久了,渐渐地就被作者赋予意想不到的言说功能。当初,杨义先生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补图、描图、印图,决计没有想过日后这些东西会不会火,他只知道这些图有趣味,有意义,这就够了,清楚判定某种述学方式的价值,坚持多年而不辍,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智慧呢?
图文版的图惹人喜爱,图文版的文字亦增加了深度。杨义先生在老版中谈意象,说意象在先秦时代萌芽,在汉代王充的《论衡》中成词,在《文心雕龙》中用于文学批评,接下来就直接论述唐司空图的意象操作问题了,沿着时代的节奏,勾勒意象作为文学批评范畴的脉络。到图文版时,增加《汉书》和《新唐书》中使用意象品评人物的资料,还增加了唐代和明代文人用意象论书画的例子。原来,自唐代起,意象不仅仅广泛用于诗文批评,也用来品鉴书画,这两条线长期并行不悖。文学与其他艺术形式是互动的,“意象”这个词也被用于其他艺术门类,在长久的对照中,文学领域内意象的涵义和特质才会更加明确。老版中的意象范畴,是初写时思路清晰的写照,图文版的两线并行,是修订时海纳百川式的精神容量的显露。这就是杨义先生治学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他不回避多线索的问题,同时绷着好多根思想之弦,弦弦激荡,自然奏出动听的音乐。可见,杨义先生的思想之弦是丰富的,既有江南丝竹,也有中原二胡,还有塞北的冬不拉,没准儿还有西班牙的吉它,这造就了图文版浑融的气度。
十几年前,此书的老版,对学人助益颇多。十几年后的今天,图文版仍然颇益于叙事学研究。现在,学界又出现了“新叙事理论”,随着《解读叙事》、《虚构的权威》、《新叙事学》等著作中译本的出现,我们发现,很多论文又开始出现“不应叙述者”、“不能叙述者”、“留印象者”等新名词,不免让人惶惑,难道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照搬、模仿、套用?平心而论,两度传入中国的西方叙事理论确是很优秀的理论资源,可是为何难以为我们的研究增色呢?问题在于,我们对自己的叙述资源不完全熟悉,整体的认识也不是很充分。中国特色的叙事理论,蕴藏在质量参差不等的叙事作品中,欣赏者可以只读四大名著等经典,但研究者需要非常丰富的叙事作品阅读体验,才有可能构建叙事学大厦。杨义先生是阅读过大量作品的,从现代小说到古代小说,再到欧洲的叙事学之旅,最后才进入构建中国叙事学理论的环节,他研究叙事学的路径显然是科学的,所以,这本图文版的《中国叙事学》,对今天的叙事学研究弥加珍贵。
《中国叙事学》(图文版)杨义著/人民出版社2009年5月版/55.00元